田晓菲 - 文学榜-文学鉴赏
“云霞满纸”，袁宏道在写给董其昌的信里，这样称道《金瓶梅》。《金瓶梅》问世四百余年来，得到无数作家、学者的宝爱和传抄，从李渔、曹雪芹，到胡适、张爱玲……无不从《金瓶梅》中汲取营养。《金瓶梅》不仅仅是一部闺房私情之书，更是一部深微体察人性的“罪与罚”之书：书中所有人物都沉沦于欲望的苦海，被贪欲、嗔怒、嫉妒、痴情的巨浪所抛掷。《金瓶梅》作者之如椽巨笔，直入人性深不可测的部分，揭示人心的复杂而又毫无伤感与滥情；一个读者必须有健壮的脾胃，健全的精神，成熟的头脑，才能够真正欣赏与理解《金瓶梅》，直面其中因为极端写实而格外惊心动魄的暴力。
慈悲不是怜悯：怜悯来自优越感，慈悲是看到了书中人物的人性，由此产生的广大的同情。 c:1227
昨日之万里路，是缓慢的，未知的，独行的，无伴奏的。远行是真实的，归来是幸运的。 c:314
宇文秋水真名田晓菲，我隔壁学校的大才女。十三岁破格入北大，我大二时，比我小两岁的她已毕业放洋，二十七而哈佛博士，三十五而哈佛正教授。春风十里，根红苗正，亦喜诗酒，一身侠气。 c:185
凡举结构、背景、隐喻、人物、故事、审美、哲学，甚至食物、器具、服饰、音乐、绘画、诗歌、方言，将文学与文献意义汇于一炉，当代与历史观点错落有致。 c:154
将人心草木都看出些丘壑与经脉，施施然旁观爱恨，渺渺兮放慢流年，不亦说乎 c:500
在十六世纪的世界文学里，没有哪一部小说像《金瓶梅》。它的质量可以与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或者紫式部的《源氏物语》相比，但那些小说没有一部像《金瓶梅》这样具有现代意义上的人情味。 c:163
也许因为《金瓶梅》里没有一个人是百分之百的善良或天真的，作者要求我们理解和欣赏一个处在某个特定时刻的人，即使在我们批评的时候，也能够感到同情。《金瓶梅》所给予我们的，是《红楼梦》所拒绝给予我们的宽容的人性。如果读者偏爱《红楼梦》，那么也许是出于对纯洁的无情的追求，而这种对纯洁干净的欲望最终是缺乏慈悲的。 c:548
《金瓶梅》是完全意义上的“成人小说”：一个读者必须有健壮的脾胃，健全的精神，成熟的头脑，才能够真正欣赏与理解《金瓶梅》，能够直面其中因为极端写实而格外惊心动魄的暴力——无论是语言的，是身体的，还是感情的。 c:676
《金瓶梅》的两大主要版本，一个被通称为词话本，另一个被称为绣像本（因为有二百幅绣像插图）或崇祯本。 c:231
词话本偏向于儒家“文以载道”的教化思想，在这一思想框架中，《金瓶梅》的故事被当作一个典型的道德寓言，警告世人贪淫与贪财的恶果；而绣像本所强调的，则是尘世万物之痛苦与空虚，并在这种富有佛教精神的思想背景之下，唤醒读者对生命——生与死本身的反省，从而对自己、对自己的同类，产生同情与慈悲。 c:709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c:443
彼以众人待我，我以众人报之；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c:236
《金瓶梅》的作者和写作年代将是一个永远无解的悬案，但在我看来，这丝毫不影响我们欣赏这部奇书本身。 c:44
我们的很多观点与结论都受制于我们时代的主导意识形态，而某一时代的主导意识形态，到了另一时代未必就行得通。我们只有心里存了这个念头，才不至完全受制于我们自己的时代局限性。 c:365
一，1990年由齐烟、（王）汝梅校点，香港三联书店、山东齐鲁书社联合出版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会校本。这个本子校点精细，并附校记，没有删节，对于绣像本《金瓶梅》的研究十分重要。 c:86
本书的形式，是依照原书回目，逐回进行评论。每回评论中首先出现的章回标题是绣像本回目，其次出现的是词话本回目 c:75
夜寒薄醉摇柔翰，语不惊人也便休。 c:263
《金瓶梅》是一部秋天的书。它起于秋天：西门庆在小说里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今是九月廿五日了”。 c:151
卓丢儿与瓶儿的映衬，既是平行式的，也是对比式的：只要我们对比一下西门庆对卓氏的病是什么反应，就可以见出后来他对瓶儿的感情有多深。 c:124
玉楼每每以金莲的配角出场，也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对偶”之美学和哲学观念的具体表现也。 c:118
故士矜才则德薄，女衍色则情放。若乃持盈慎满，则为端士淑女，岂有杀身之祸。 c:153
按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善恶报应说，怎么也难解释王六儿和韩二的结局。仅仅从这一点来看，《金瓶梅》——尤其是绣像本《金瓶梅》——就不是一部简单的因果报应小说。 c:96
虽然绣像本《金瓶梅》以道庙开始、以佛寺结束，但是儒家“必也正名乎”的呼吁、对名实不副感到的道德焦虑，在《金瓶梅》的世界中获得了极为切实的意义。 c:131
“金瓶梅”者，未见花枝（金莲、春梅），先出“花瓶”（虽然是虚写的“花瓶”）。 c:65
有一个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萧洒……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学得些好拳棒(下同词话本)。 c:25
绣像本“原是他的行货”六字是神来之笔，否则武大何以不敢声言大户，却定要去捉西门庆、金莲的奸乎 c:58
绣像本中的金莲在初次出现的时候，有着各种可能。她最终的沉沦与惨死，有无数的偶然机会在作祟，不完全是她自己的性格所决定的。 c:153
金莲和西门庆两个人物，其实乃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耳 c:89
可怕的结果不必一定来自乱伦的恶行，也来自不肯乱伦的道德行为。 c:343
至于第一回中，武松穿红，暗示着他的暴烈与金莲的血腥结局；第二回大雪诱叔一段，世界一片茫茫白色，二人暖身的火炉既象征金莲旺盛的情欲，也象征了武松的愤怒与暴力，而武松偏偏穿一领鹦哥绿纻丝衲袄，则暗示其人的生冷无情。红绿前后辉映，文字极为妩媚。 c:97
诚如孙述宇所言：“写死亡是《金瓶梅》的特色。一般人道听途说，以为这本书的特色是床笫间事，不知床笫是晚明文学的家常，死亡才是《金瓶梅》作者独特关心的事。” c:374
西门庆比《水浒传》中，少了几分无赖的气质，而多了几分骄傲与沉雄。 c:57
可见低头的魅力（以《红楼梦》《金瓶梅》为一切之源头的张爱玲，其《倾城之恋》的女主角白流苏便正是“善于低头”） c:141
西门庆调金莲，正如金莲之调武松；金莲的低头，宛似武松的低头。是金莲既与武松相应，也是西门庆的镜像也。 c:105
金莲初次偷情的羞耻、王婆惯家的奸滑，尽情写出。而金莲到此地步，竟是万万不能回头了。 c:82
绣像本第一回中，提出世人难免“酒色财气”，至此，酒、色、财、气已全部呈现端倪。 c:126
我们再次清楚地看到《金瓶梅》全书着意刻画的命运之偶然性。 c:119
假如武大像韩道国，武二像韩二，那么武大何至于凶死哉？则郓哥性格、武大性格、武松性格，在王婆、金莲、西门庆这三个同谋之处，都成为武大之死（以及后文金莲、王婆之死）的原因。 c:51
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工夫 c:121
人命关天，人却皆不畏抽象无形的天，而畏具体有形的从天上落下来的雨，在这种对比之中，有着作者微妙的感慨与讽刺。 c:165
，一部小说里，尤其是一部长篇小说里，不能没有这种所谓的闲笔，不能没有这种抒情性的细节。一方面如上文所说，这是紧锣密鼓之间的中场休息，使得一部长篇小说保持节奏上快慢、松紧的平衡；另一方面，在散文性的叙事之间忽然作抒情笔墨，同样是为了造成交叉穿梭的节奏美感 c:142
而邪恶无耻之王婆，也写其避雨、湿衣，不知怎的这个人物便一下子很有人情味儿，这是因为作者把她也作为人来对待，不是像黑白分明的宣传性作品中刻画的妖魔鬼怪或者卡通人物那样单薄虚假。这是《金瓶梅》一书格外令人心回的地方。 c:173
飞云”是散文式的语言——飞翔的云，飞翔由动词变成了形容词，于是二字显得凝滞而固定；“云飞”则是云彩之飞，在句子里面二字又合作动词用，富有动感。如宇文所安之言：这是“花红”和“红花”的分别也。 c:101
可以说是西门庆为了金莲而抛闪的妻妾（“把家中大小丢得七颠八倒，都不欢喜”），也可以说是在预兆西门庆为了玉楼而置之不理的金莲。 c:28
然而美满生活刚刚开始，其不绝如缕的一点点戏剧性也就结束了——就像生活中的许多人一样。 c:117
绣像本写骗娶，妙在含含糊糊，似有意似无意；词话本不给读者留下遐想余地，道德判断黑白分明、直截了当，此处异文便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c:84
绣像本写女人，每每写得婉转而旖旎，玉楼不直接问西门庆而转脸问薛嫂，更得男女初次见面交言的神理。 c:72
行过时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 c:119
金莲是一个合诗与散文于一身的人物，也是全书最有神采的中心人物。 c:57
《金瓶梅》之佳，正在于诗与散文、抒情与写实的穿插。这种穿插，是《金瓶梅》的创举，充满讽刺的张力，对于熟悉古典诗歌（包括词与散曲）的明代读者来说，应该既眼熟，又新鲜。 c:137
及至“妇人听见他来，就像天上吊下来的一般”，对比第四回中两人第二次私会，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两人关系有翻天覆地的掉转。 c:66
绣像本是《金瓶梅》的一个艺术上十分完整而有独立整体构思的版本。 c:66
皂色便是黑色，黑地飞金，奠定了这一回的基调：上半风光旖旎，下半阴森血腥。 c:60
“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c:114
，但是，终究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对劲。神把人要的东西赐给人，但总是不按照人所设想的方式，这句话似乎可以用在金莲身上。 c:249
此回之后半若没有前半，就没有力度，然而前半若没有后半，也就没有了厚度。 c:26
折得花枝，宝瓶随后，归来玩赏全凭酒。 三杯酩酊破愁肠，醒时愁绪应还又。 c:41
中国古典诗词，包括曲在内，往往专注于时空的一个断片，一个瞬间，一种心境，但当它与小说叙事放在一起，就会以相互映照或反衬的方式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意义层次。 c:184
玉楼从来不让激情把自己卷走，一切都是静悄悄地、含蓄地进行，这一点，恰似《红楼梦》中的宝钗。 c:102
人们对妓女感兴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妓女的身份本身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因为嫖妓不是正经的、高尚的行为，是带有道德叛逆性的，与社会要求的道德规章相反的，而犯规的冲动却是人类所共通的。 c:209
西门庆打了金莲一顿马鞭子，赶走了琴童，然而终于又和金莲和好了。 c:33
唯有金莲与西门庆的遇合是不期而然，以两相吸引和爱慕开始，而金莲常常以曲子、以书信抒发她的相思、她的怨恨，她对西门庆有一种平等的、甚至浪漫的态度，也就是情人的态度 c:128
西谚说：“细节之中有神在。” c:155
绣像本的无名评点者说得很清楚：瓶儿勾引西门庆，处处是以请西门庆照顾自己丈夫的名义，求西门庆劝花子虚早些来家，“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两次三番，至为恳切，对西门庆的一片依赖信托，格外有一种“弱女子”的妩媚。 c:42
瓶儿虽然也和金莲一样偷情，但她是社会的人、家庭的人、喜欢“过日子”的人、细水长流的人，不像金莲，是社会规范以外的人、是情人、是干柴烈火，是难以终朝的暴雨飘风。瓶儿与金莲的内战，从象征的层次上说，竟是人类的文明与人类的原始激情之间的内战了。 c:259
飞烟和赵象的被歌颂，恐怕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赵象是个读过书的世家子弟、士大夫阶层人物 c:37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c:55
月娘只是一个贪财自私、俗笨粗鲁、缺乏魅力的女人耳。 c:77
月娘之冷酷、自私，一至于此。究其原因。都是贪财。 c:30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金莲比瓶儿、月娘、玉楼都更“天真”（也即月娘所说的“孩子气”），因只是喜欢装饰打扮，以及一点吃食上的小便宜，但从来不谋财耳。 c:82
《金瓶梅》的作者——尤其是绣像本的作者——对人生百态更多的是同情，是慈悲，是理解，而不是简单的、黑白分明的褒扬或指责。 c:179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花市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c:93
《金瓶梅》全书共写了三次元宵节（此回，第二十四回，第四十二至四十六回），每一次都写得不同，十分错落有致。第三次元宵节写得最详尽、热闹，因为那是西门庆的全盛时期，过去之后就全是下坡路了。 c:36
至于清明，是上坟的季节，却也是春回大地的季节：死亡与再生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c:115
西门庆怕花大却还胜过怕武松者，是武松的社会地位不如花大，影响不如花大，武松凭借的只是自身的气力、武艺和胆量，正如金莲凭借的是自身的聪明、美貌；花大、瓶儿，却都是深深地纠缠于社会经济关系网中的人物。 c:65
瓶儿对西门庆的吸引力长久不衰，而且越来越情热，既因瓶儿本身性格的魅力、她的钱财、她所生的儿子，也与西门庆的野心和他对“社会上流”的艳羡有关。 c:112
《金瓶梅》无情地刻画出现实人生中一班称兄道弟的男子是怎样背信弃义，对以往理想化了男子情谊的英雄传奇进行了有效的、系统的反讽。 c:171
瓶儿是性格软弱的人，也缺少心计。 c:58
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里面，范柳原说白流苏是医他的药，来源在此。张爱玲自称《金瓶梅》和《红楼梦》对于她来说是一切的源头，然而一般人们都只注意《红楼梦》的影响，忽略了张氏作品中无数《金瓶梅》的痕迹。就比如白流苏爱低头，也来自《金瓶梅》，且来自《金瓶梅》之绣像本也。 c:68
其并不因此而看破世态炎凉者，只因为自己就是炎凉中人 c:175
西门庆与金莲做爱，往往要仿效与瓶儿在一起时的样子，瓶儿的样范，西门庆在所难忘，往往与金莲共同重修一番。从春宫、勉铃，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西门庆对瓶儿的世界——不仅富贵，而且时髦——充满艳羡，从此可见一斑。 c:68
莲子者，“怜子”之谓，从南朝“采莲曲”以来，就是情人之间互赠以表示相怜的爱物和诗词中的双关语。 c:75
写瓶儿，处处不离钱。其爱人也，以钱表示，其憎人也，又以钱表示 c:46
其赞美西门庆处，竟有很大程度是以社会阶层着眼——是否“见过世面”，是否“人上之人”——瓶儿之爱与金莲之爱不同处便在于此。比如说，瓶儿恐怕是不会喜欢上武松的。 c:86
二人之间的感情，虽然有单纯的男欢女爱的因素，但是掺杂了许多势利的成分，显得十分的芜杂和脆弱。 c:82
明清的小说与戏剧，往往喜欢反映表面与内里的差异，写谎言覆盖下的空空世界，《金瓶梅》《红楼梦》，无不如此。 c:157
在瓶儿这个“富婆”面前，西门庆、金莲和那些仆人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c:64
正名者，就是要在一个等级社会里面，每个人都按照其地位行事，不可乱了名分。妻妾名分之区别，自然也属于“正名”的范围。歌妓为娶妾唱“世世夫妻”，花大被西门庆称为“大舅”，都是乱了名分的表现。 c:74
夫妻反目前后经历了四个月，和好如此之难，而嫖客与妓女反目不过两天，和好如此之易，作者妙笔春秋 c:70
《金瓶梅》中偷听、偷觑行为的重复出现，“简直变成了书中的一个仪式”，并把这种行为与小说写作本身联系在一起，因为小说就和偷听、偷觑一样，也是使得读者视线侵入私人生活空间的方式之一。[插图]此外，阅读非圣贤经典的、消闲性质的小说，尤其像《金瓶梅》这样具有“不道德内容”的小说，更是要在私下进行，颇有戳破窗户纸向里面偷看 c:68
金莲后来讽刺说：“一个烧夜香，只该默默祷祝，谁家一径倡扬，使汉子知道了！”被绣像本的无名评点者称为“齿牙可畏如此”，又说“亦自有理”，更可见月娘此举之暧昧。 c:55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自少人行。” c:74
玉楼生日宴会上，大家行酒令，各人所行的令若有若无地与各人身份、经历、未来遭遇暗合，被《红楼梦》作者学去。 c:53
帮闲以利口谋生，则其齿牙必有可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做得来的。 c:58
古时中上层社会的女人所穿的大袄，有繁复和谐的花纹与色彩，飘逸而妩媚，非常女性化，而且可以遮掩不标准的体形，无论太胖还是太瘦，但是当然不适合穿了做任何工作——除了制作更多的衣饰，又如绣花和描鞋样子之外。 c:50
美人而吃红烧猪头，便见得这是商人家庭的美人，不是士大夫家庭的美人；能写出美人着棋之后吃猪头，也正是《金瓶梅》的可爱之处。 c:99
“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c:103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c:49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古诗十九首》第十五） c:103
这里有两个妇人被描写为“飞仙”，一是金莲，一是蕙莲。秋千的起落，摹写出蕙莲与金莲起落的命运：从受宠而骄，到受辱而死，其间也只是“忽地”一瞬间而已。 c:60
蕙莲是虚荣心的化身，是争强好胜之心越过爱欲的人。 c:77
玉楼在处世方面，原是宝钗一流人物。 c:56
在人前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决绝，如果西门庆答允了还好，如果西门庆不答允她的请求，岂不是丢尽了脸面。这是蕙莲之所以“含羞”自杀的第一大原因。 c:33
这个“轻露”，既是蕙莲这个人最大的性格特点，也是她最终含羞自杀的第二大原因。 c:34
控制的欲望是来旺递解、蕙莲自杀的关键：金莲与蕙莲都想控制西门庆，最后还是金莲赢了这场权力之争。 c:47
《金瓶梅》写世相，其复杂之处，立体之处，深邃之处，正在于此。 c:97
身体的暴力，包括西门庆对潘金莲所行使的性暴力，与本回结束时语言的暴力纠结在一起，中间却又花团锦簇，风流旖旎，文笔周到微妙，丝丝不苟，乃文学作品中的上乘。 c:44
只恐西风又惊秋，暗中不觉流年换。 c:81
《金瓶梅》是一部秋天的书：始于秋天，终于秋天，秋凉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盛夏的繁华。 c:150
读此书，犹如春水波澜，一环接一环，一浪推一浪，往往牵一发而动全局，藕断丝连，绝有韵致。想人生本来就是如此纵横相关、前后相映，有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关系，许多毫无逻辑可言的事件，许多没有意义的细节，杂乱无章而缺乏“秩序”。 c:139
试对比第四回中，王婆硬逼着金莲把袖子里面的汗巾子送给西门庆做定情物、金莲百般不肯的一幕，金莲的变化可谓触目惊心。 c:56
玉楼也何尝不嫉妒、不吃醋、不多事，只是善于处世，比较隐晦含蓄，与金莲动辄发恼、“粉面通红”表现得不同罢了。 c:64
西门庆与月娘的推测都是逻辑性的，但是相面一节所揭示出来的，不过只是“命运不讲逻辑”耳。 c:35
此回便标志着西门庆生涯的转折点：从此权势陡起，炙手可热，而热到极处，就要败落了。 c:42
又令人想起《红楼梦》第二十九回，贾母烧香，在神前拈了三出戏：《白蛇记》《满床笏》和《南柯梦》，恰好影出贾氏家庭的历程。 c:51
没有嫉妒心并不意味着贤惠，只能意味着对西门庆没有什么情爱眷恋之心。 c:68
西门庆并不附庸风雅，做官不忘经商，是他的精明之处。 c:22
韩道国名字的谐音是韩捣鬼 c:20
韩道国兄弟与王六儿，俨然与武大兄弟与金莲（也称潘六儿）形成平行对比之势。韩家与武家互为镜像，互为映照，是此书极着意之处。 c:54
在人的命运里，是人的性格，而不是天道的报应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与人的性格同样重要的，便是人力所不能控制、不能干预的“偶然”。 c:252
其实玉楼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她和行尸走肉的李娇儿、偶露峥嵘的孙雪娥不同，在书中很多情节里，她都是引发事件的契机。 c:38
刚刚有一点权力，便满心要滥用，要炫耀。权势之感染力与腐蚀力可谓深矣。 c:41
热人一旦冷落下来，凄凉况味不免更胜他人十倍。 c:59
我读此书，每每赞叹应伯爵之为人：他的绝妙辞令固然不用说了，但绝妙辞令不是凭空来自一张嘴，而源于体贴人情之入微——也就是说，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令人快意或者不犯忌讳也。 c:88
权力绝不仅仅意味着钱财或者更多的钱财。从一方面说，权力意味着四十斤糟鲥鱼——有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的稀罕东西；意味着上等的物质享受而不仅是干巴巴的银子。从另一方面来说，权力意味着“有光”——一种不关钱财、也不关物质享受的虚荣心的满足。 c:177
这帮人被作者起名“车淡、管世宽、游守、郝贤”——也就是扯淡、管事宽、游手好闲也。 c:47
人们一般来说都知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句话，却没有想到这是断章取义：四海之内皆兄弟是有条件的，就是自己必须首先是个君子。要“敬而无失，恭而有礼”，否则亲兄弟恐怕都会反目成仇，还痴心想要四海之内皆兄弟，焉可得哉。 c:120
如今年世，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 c:50
金莲属龙，王六儿属蛇，俗称小龙，西门庆则被派属虎，作者有意写龙虎斗也。 c:29
道德家就会骂没廉耻，但是《金瓶梅》的作者不是道德家而是菩萨。 c:71
《金瓶梅》的好处在于赋予抒情的诗词曲以叙事的语境，把诗词曲中短暂的瞬间镶嵌在一个流动的上下文里，这些诗词曲或者协助书中的人物抒发情感，或者与书中的情事形成富有反讽的对照，或者埋伏下预言和暗示。 c:86
读《金瓶梅》往往要留神看它的前后照应以及人物说话的破绽。 c:55
《金瓶梅》的世界里面没有完美的纯洁，就像现实人类社会里不存在完美的纯洁一样。 c:104
算到李瓶儿，老婆子道：“奶奶，你休怪我说：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婉转地暗示瓶儿寿夭，我再没见到过比这更优美隽永的说法。 c:90
任何一个文化都重视人的因素，因为法毕竟是人制定的，但是一旦制定下来，法就应该大于人，法的因素就应该大于人的因素。否则君子尽管可以暂时战胜小人，真正的弊端却没有除去。 c:77
读此，感叹中国官场之难：如果处处讲责任心和良心，只有落得像前回的曾御史那样流放岭表而已。而且人情与公务纠缠得至为紧密，如果不能和光同尘，就会成为众人排挤仇视的对象，所以就连正义也往往需要通过人情，或者通过巧计和谎言，才能得到施行。 c:111
从西门庆和妓女、蔡御史、宋御史一层近似一层的谈话方式，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语言不仅为了交流，而且也为了划分和标志清晰的社会团体和阶级。 c:91
苍天若肯行方便，早遣情人到枕边，免使书生独自眠。 c:23
电光易灭，石火难消。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绝归源之路” c:82
明朝文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记载《金瓶梅》一条下写道：“原书实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 c:29
这种形象，是霍小玉的形象，是花魁娘子的形象，是名妓的一种传统类型，来自于现实，被诗词、小说所反映和加强，再反过来影响现实，帮助现实中的人们塑造自己的形象，就好像电影中的人物形象、价值观念本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但是又被千万观众自觉或不自觉地模仿一样。 c:46
中国之君子明于知礼义而陋于知人心！不能平之处其实十分明显：不在于“减”了甚么，却只在于多了这个小拨浪鼓而已。 c:54
与其说西门庆麻木和无情，不如说他只是太自私，太软弱，不能抗拒享乐的诱惑：因为自私，所以粗心和盲目，而他的盲目与粗心加速了他所爱之人的死亡。正是因此，他的罪孽同时也就构成了对他的惩罚。 c:93
：它的讽世不排除抒情，而它的抒情也不排除闹剧的低俗。有时，多元的叙事正好可以构成富于反讽和张力的对比或对照，就像上面所谈到的以西门庆的两次放浪作为对瓶儿的抒情性描写的框架：一幅画正要如此，才不至泼洒出去，被头脑简单的伤感情绪所控制。 c:86
在这里，我们看到人世最大的悲哀又岂止在于生离死别？更在于那眼看着热闹的红尘世界依然旋转、自己却即将撒手而去、无人存问关怀的巨大的孤独。 c:186
西门庆一生喜欢热闹，喜欢女人，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遗弃，落入死亡所带来的寂寞。权势、富贵，什么也不能够救助，什么也不能够挽回。 c:56
死本是最孤独寂寞之事，却演变成一个公众盛典，而在这鼓乐喧天的公众盛典当中，人们可以经历一场集体的心理治疗与安慰，忘记死的悲痛、恐怖与凄凉。 c:124
《金瓶梅》最伟大的地方之一，就是能放笔写出人生的复杂与多元，能在一块破烂抹布的肮脏褶皱中看到它的灵魂，能够写西门庆这样的人也有真诚的感情，也值得悲悯，写真情与色欲并存，写色欲不只是简单的肉体的饥渴，而是隐藏着复杂心理动机的生理活动，写充满了矛盾的人心。 c:174
“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花倚栏干看烂漫开；月曾把酒问团栾夜。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时来也？” c:77
这一回之中，我们必须注意作者下笔的次第：看他写一层势利热闹，写一层孤寂凄凉，再写一层情色欲望；又一层势利热闹，又一层酸心惨目，又一层嫉妒烦难。层层叠叠的意义，并不相互排斥，而是相互渗透，相互依托。死亡的利齿，何尝能够解开这难解的生命之密结？ c:114
人处尘凡，月萦俗务，不知有死，惟欲贪生。鲜能种于善根，多随入于恶趣。昏迷弗省，恣欲贪嗔。将谓自己长存，岂信无常易到！一朝倾逝，万事皆空。 c:109
残雪初晴照纸窗，地炉灰烬冷侵床。个中邂逅相思梦，风扑梅花斗帐香。 c:21
走马灯式的人物上场下场，伴随着雪的由无到小，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由小变无，完全是传奇剧的写法，除了偶尔穿插大厅、仪门、月娘房里之外，布景始终只是西门庆的书房。 c:28
情人入梦，是极为抒情的事件，而帘影日照的射入，把生与死两个世界在梦中的交叉写得恍恍惚惚，尤传白昼梦回之神。 c:33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把“封建社会的妇女追求个性解放与自由爱情”太浪漫化了，应该睁开眼，看到人世间复杂的、充满矛盾与张力的、不能仅用一种意识形态或道德标准来简单定论的真实。 c:82
《金瓶梅》不仅仅是一部闺房私情之书，而是社会生活的宏观写照。 c:46
常言：学到老，不会到老。天下事如牛毛，孔夫子也只识得一腿。 c:59
在一番尊荣繁华之后，描写一座破败的古刹，是全书的缩影，也是结局的预兆。 c:36
西门庆既然负心，金莲便不可能专意，因为在情欲方面，二人乃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是对手，是彼此的化身，都是充满能量与热情的人。 c:37
西门庆与不同的妇人做爱，其中蕴涵的情愫都不同，做爱的动机、心情、风格、后果也不同。如果读者只能从中看到“淫”，那么这是读者自己的问题。 c:69
如果说《金瓶梅》是一部关于报应的小说，那么唯一的报应便在此等处；但是这种报应和“上天的旨意”没有关系，完全是个人性格所导致的。 c:38
凡事需要瞒着某人做的，不意味着这个某人如何被骗，而意味着这个某人多么有权力，意味着做事的人实际上多么害怕这个某人——即使只是怕伤她的心。 c:66
但凡是《论语》里提倡的德行，没有一样是容易做到的。世人都说中国文化是“儒家文化”，却没有想到，儒家所提倡的道德规范，不过是我们的理想，不是我们的现实。 c:125
爱月身为妓女，对三官娘子这样身处富贵的良家女子满怀嫉妒，一定要拖之下水而后快。 c:24
然而《金瓶梅》中人物所最缺乏的，便是自省的能力：所有的人物，都深深地沉溺于红尘世界的喜怒哀乐，没有一个有能力反观自身。 c:112
盖西门庆将死，当真是数着日子过生活，正要写他每天的活动，才更见得人对死到临头的茫然不知是多么可悲，以及大变突然降临的触目惊心。 c:55
《金瓶梅》中描写的财色世界，并不随着西门庆的生命结束，我们知道后来张二官不仅接替了西门庆的职位，与何千户同僚，而且娶了李娇儿为妾。则西门庆虽死，他的生活样范，还会由他人继续下去。 c:25
作者在提醒读者：金莲对西门庆所做的一切，也无不是在“回报”西门庆而已。金莲与西门庆的相似也最后一次得到具体的表现。西门庆与金莲，其实是同一个人，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c:57
西门庆这个人有太多的人情味。[插图]他的不道德，没有一点是超凡脱俗的，没有一点是魔鬼般的、非人的。他的恶德，是贪欲、自私与软弱，而所有这些，都是人性中最常见的瑕疵。 c:171
这后二十一回照样写得好，但是读者多不爱看，抱怨说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恐怕也是因为耐不得那一股苍凉之气而已。 c:29
但春梅真正的“气象”，却在于她隐隐地看破了人生的短暂，荣华的虚浮，情爱的不可依恃——虽然她的对策，也只能是“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这样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 c:84
金莲是只有依靠男人才能激发其内在生命能量的女人，看似泼辣，实则软弱。春梅才是真正有独立精神者。古时女人最大的职业便是嫁人，最辉煌最要紧的事业便是嫁一个好男人、生一个好儿子，所以显不出春梅的独立与坚强。如果生活在现代社会，像春梅这样的女人便可以从事某种职业，进而独当一面；像金莲，便仍然只好寻觅一个男人而已。 c:83
我们又必须从那“帘下看人”四字，看“这潘金莲”，这依旧在看人的痴心妇人，虽然被造化如此播弄，但是依然不能从梦中惊醒，依然深深地沉溺于红尘，没有自省，没有觉悟，被贪、嗔、痴、爱所纠缠。 c:76
金莲当年在大雪中等待武松，就是立在帘儿下面；与西门庆的遇合，也发生在帘儿下面；今天又立在帘儿下面远远望见了武松。 c:26
对于作者来说，不是偷情者最后一定都要受到报应，一切都要看人的性格、行事动机与遭遇的机缘——也就是人们俗话常常说的，不可抗拒的“命运”的洪流。 c:88
作者似乎在说：一个性格有强力的人，一个情感之深刻与暴烈超出了常人的人，便自然会有不平凡的生与死。这种不平凡，也许可以是恶的极致，也许可以是美德的光辉，只是不管是恶行还是德行，都需要一种力，也需要极度的聪明。 c:158
在本书之中，安排金莲死于和武松的“新婚之夜”，以“剥净”金莲的衣服代替新婚夜的宽衣解带，以其被杀的鲜血代替处女在新婚之夜所流的鲜血，都是以暴力意象来唤起和代替性爱的意象，极好地写出武松与金莲之间的暧昧而充满张力的关系，以及武松的潜意识中对金莲的性暴力冲动。性与死本来就是一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概念，这里，金莲所梦寐以求的与武松的结合，便在这死亡当中得以完成。 c:75
清明，上坟，皆是用春天景物的繁华，生命的横蛮与美丽，来衬托黄土坟茔的凄凉，死亡的强力与悲哀。 c:41
玉楼的这次婚姻，是《金瓶梅》这部极其黑暗而悲哀的小说里面最快乐的一件事。 c:23
《金瓶梅》是成年人的书，因为它写现实，没有一点梦幻和自欺，非常清醒，非常尖锐，然而对这个悲哀的人世，却也非常地留情。 c:91
衙内心中不舍，在父母前哀告：“宁把儿子打死爹爹跟前，并舍不得妇人。”玉楼在后面“掩泪潜听”——我们要知道：这是玉楼在全书之中唯一一次流泪。 c:41
为人处世，德行、智慧缺一不可，但最后归宿还是要看缘分，看机会，因为人所不能控制与扭转的一种力，叫作偶然。 c:210
呜呼，红楼主人也是读《金瓶梅》至微至细至用心者，也有如金瓶作者一模一样的锦心绣口之才情，只因为《红楼梦》自始至终写得“温柔敦厚”，从来都在人生最凄惨最丑恶的情景上遮一层轻纱，所以能够迎合大多数读者，尤其是小儿女的浪漫伤感口味，而《金瓶梅》却锐利清晰，于大千世界无所不包，无所不见，更把人生之鲜血淋漓、丑陋可怕之处一一揭示给人看，难怪多数人皆掩面而去。读《金瓶梅》，必须大智大勇，才能尽得此书之好处，又不至于走火入魔，否则便会如力量不够者欲使大兵器，反而伤了自己。然而正无怪《金瓶梅》不能如《红楼梦》一般取悦众生。 c:95
善心虽难得，但心善又有智慧更难得，倘若二者得全，才能真正济世，否则徒然增加一个气死的任道士而已。 c:75
芍药展开菩萨面，荔枝擎出鬼王头 c:21
《金瓶梅》，只是一部书而已。一部书，只是文字而已。然而读到后来，竟有过了一生一世的感觉。 c:107
在一个社会，最悲哀的事情，不是邪恶借助人情与贿赂得以施行，而是就连正义，也必须借助人情与贿赂才能施行。 c:162
一个有着神一样的力与慈悲的人。没有这样的力，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慈悲。一切没有“力”的慈悲，都是道学先生的说嘴，都是无用的，繁琐小器的，市井人的。 c:89
守备周秀据说是“老成正气”的人，后来又在与金兵对敌时阵亡，饶是这样为国捐躯的忠臣，在济南做了一年官，“也赚得巨万金银”：《金瓶梅》刻画人物，从不单薄。 c:28
《金瓶梅》到此，把国与家这两条一直并行的线索入到了一起，写国如何破，家如何亡，父子母女，不得相顾，使得这部大书有一个极为沉重苍劲的结局。 c:46
绣像本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版本，它与词话本最大的差异：一是美学的，二是意识形态的。 c:34
《金瓶梅》是一部秋天的书。秋天是万物凋零的季节，却也是万物成熟丰美的季节。《金瓶梅》既描写秋天所象征的死亡、腐败、分离、凋丧，也描写成年人的欲望、繁难、烦恼、需求；它不回避红尘世界令人发指的丑恶，也毫不隐讳地赞美它令人销魂的魅力。一切以正面、反面来区分其中人物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金瓶梅》写的，只是“人”而已。 c:128
作者以一部极是声色红尘的书，唤醒那沉迷于声色红尘的人而已。 c:30
旧日豪华事已空，银屏金屋梦魂中。 黄芦晚日空残垒，碧草寒烟锁故宫。 隧道鱼灯油欲尽，妆台鸾镜匣长封。 凭谁话尽兴亡事，一衲闲云两袖风。 c:86
我们中国的百姓，就在这“豪华事已空”的大背景下，一代一代生死，一代一代歌哭。 c:99
然而用禅宗的眼光看来，那心中有洁污之分别者，还是被所谓的污秽所束缚的。其实一部金瓶，不过饮食男女，人类从古到今，日夜所从事着的。这又有什么污秽可言呢。 c:82
《金瓶梅》的作者，很喜欢弄这些文字的花巧，他写一部花好月圆的书，最后才给我们看原来无过是些镜花水月而已。 c:39
据说，观音大士曾经化身为一个美妓，凡有来客，无不接纳，而一切男子，与她交接之后，欲心顿歇。一日无疾而终，里人为之买棺下葬。有一胡僧路过坟墓，合掌道：“善哉。善哉。”旁人见了笑道：“师父错了，这里埋的是一个娼妓呢。”胡僧道：“你们哪里知道，这是观音见世人欲心太重，化身度世的。倘若不信，可以开棺验看。”人们打开坟墓，发现尸骨已节节化为黄金。从此起庙礼拜，称之为“黄金锁子骨菩萨”。 c:81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思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c:39
《金梅瓶》作者之如椽巨笔，直入人性深不可测的部分，揭示人心的复杂而又毫无伤感与滥情；一个读者必须有健壮的脾胃，健全的精神，成熟的头脑，才能够真正欣赏与理解《金瓶梅》，直面其中因为极端写实而格外惊心动魄的暴力。 c: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