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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记

苏童 - 精品小说榜-社会小说

保润、柳生、小仙女之间的爱恨情仇,从本然之爱开始,以悲剧贯穿终了是《黄雀记》的故事主线。遽变并吊诡的是这三位少年间的危险关系,无常青春。一宗荷尔蒙气味刺鼻的强奸案,战栗地歌吟着那个时代的历史,还演绎出无尽的留连在香椿树街的罪恶渊薮。苏童在这部小说中,以温婉、沉实、内敛的耐心,从容叙述了一个时代生活的惶惑、脆弱和逼仄。他对转型时期的社会乱象、个体窘境以及国民精神紊乱的特征及荒诞,进行了精准的解析和流畅的描摹。当他独有的少年笔意植入不同人物的心理视角,揭示生活世相的内核时,也一并完成了新时期文学画廊中保润这个十足倒霉蛋的典型形象。《黄雀记》书名的隐喻与文本中诸多的隐喻、象征相呼应,全书训戒隐忍,缕罗细节别致,无论是家族生命的倔强和衰颓,懵懂的青春形态和变态,局促的现实尴尬和纠结,都被苏童用诗性起兴开衿,把一个嚣嚣时代的芸芸众生还原得鲜活饱满,均衡严谨。

保润的春天

一个人无法张罗自己的葬礼,身后之事,必须从生前做起。 c:624

在粟宝珍敏感的神经中枢里,祖父迈向鸿雁照相馆的脚步会发出恶毒的回响:不放心,不放心,不放心。它在向街坊邻居阴险地暗示,儿子不好,儿媳妇不好,孙子也不好,他们都不好,他们做事,我不放心。 c:277

祖父永远是苍老的,今年的苍老,不过是重复着去年的苍老。 c:839

如果说我们的脑袋是一块肥沃的良田,那祖父的脑袋便是一片劫后的荒野,满目疮痍。 c:368

以前有很多我爹的照片,还有几张我爷爷的画像,后来让我烧了。祖父垂下头,不敢看绍兴奶奶的眼睛,我爹是汉奸,我爷爷是军阀,我怕那些东西惹祸,都烧光了。 c:176

要成为一个疯子,有千万条不幸的道路,祖父的不幸之路,不仅偏僻,而且幽深 c:424

老妇人沉默了一秒钟,很机警地给自己打了圆场,毛主席去世了还有政府在呢,怕什么?地皮房子都是政府的,政府给谁就归谁了! c:96

残存的智慧告诉他,为了让香椿树街的街坊邻居容忍他的探索,必须投其所好,适当地使用心计。 c:95

祖父扛着一把铁锹在半条香椿树街上走来走去,所经之处,历史灰暗的苔藓一路蔓延,他的脚步无论多么谨慎,对于沿途的居民或多或少是一种冒犯。 c:452

祖父的梦想在泥潭深处腐烂,发出它特有的腥气。墙上那个提前挂好的黑色相框,不知怎么落在一个土坑里,祖父从墙上移居到坑里,显得非常焦灼,他的目光大部分被泥浆所阻隔,剩余的一簇,是纤细的受难者的目光,它由下而上,虔敬地仰视保润,向保润呼救,保润,救救我,你来救救我! c:410

从楼下祖父的房间里传来了奇怪的噪音,一把铁锤持续试探着木榫的结构,笃,笃,笃。这试探其实类似诱杀,木料与铁锤的对峙并不长久,嗒地一声,一个古老而顽固的木榫被敲落了,阁楼上的空气发出诡秘的呼应。嗒,嗒,嗒。铁锤的敲击越来越果断,节奏越来越明快,祖父的雕花大床开始坍塌。八十八对木榫都在忙于告别,它们相处百年,多少有点厌倦,榫头与榫槽的告别共计一百七十六种,都是短促的,音色雷同,喀嚓。再见。如此而已。但是,每一对木榫都有一个共同的遗憾,大床的老主人消失很久了,无处告别,而当年的小主人正在阁楼上酣睡,对于大床的灭亡无动于衷。榫头怀念主人,匆匆留下了一些惜别之语,有的尖锐,有的深奥,榫槽怀念主人,发出了很多声叹息,带着点怨恨,也带着些缠绵。一张古老的床,它对主人的离情别意也是古老的,只有床幔上的蜘蛛能够听懂,蜘蛛行动不便,转告了天花板上的一群飞蛾,那群飞蛾临危受命,直抵保润的阁楼,可惜飞蛾天生是失声的,只能以骚扰的方式唤醒保润,它们轮番飞到他的脸上和肩膀上,保润不解其意,一巴掌拍死了三只飞蛾,他说,谁?是谁?吵死了,我要睡觉。 c:365

蛇的道路充满祖先的叹息声,带着另一个时空的积怨,它被一片浅绿色的阴影引导着,消失在街道尽头。 c:348

祖父的房间已经成为一堆新鲜的废墟,散发着热气。那张笨重的红木雕花大床倾颓在地,一堆木头的骨骸奇形怪状,有的堆在地上,有的倚在墙上,想着某些笨重的心事。 c:267

如果你站在照片的左侧,会发现祖父的笑容透出某种邪恶与阴森,如果你站在照片的右侧,会发现那笑容比孩童更加纯洁更加调皮,如果是正对着祖父的照片,那诡谲的微笑便消失了,你看见的是最寻常的祖父,一张枯瘦如刀的面孔,一双忧愁而焦灼的眼睛,一种戒备多疑的表情,两片嘴唇咬着他一生一世的金科玉律,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c:538

一个陌生的女孩,被他交给更陌生的祖先了。洞孔里的世界深邃而绵长,他听见一个女孩无辜的青春穿越黑暗,她在黑暗中坠落,打着浅绿色的阳伞,沿途碰撞祖先们密集的苍老的幽灵 c:324

保润的父亲沉默不语,他坐在风口上,乱发如群鸟飞翔,目光躲避着粟宝珍,脸上知趣地保持着一种愧疚之色。 c:206

一车人都下意识地观察保润的父亲,他的脸扭曲着,目光躲躲闪闪,瞥一眼那边的妻子,又看看原野里的景色,说,这是个教训,怪我太相信井亭医院了,把老头一个人丢医院不行,以后,还是要严加看管。 c:157

有个女孩子打着一顶浅绿色阳伞从门里出来,与他擦肩而过,伞角像一只小鸟俯冲过来,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c:189

母亲看起来是一个悲伤的受害者,而他的父亲,很像一个忏悔的罪人。 c:250

祖父不知从何处误听了消息,提前收拾好了行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线袋端坐在梯阶上,像一个迷路的孩童,正等待回家。 c:308

祖父张大了嘴巴开始哭号,眼泪、鼻涕以及唾沫组成的液体在下颚处涓涓流动,组成一股悲恸的潮水。 c:233

粟宝珍直言抗议公公的寿命,说你这样一个老疯子,对国家做不了贡献,对子孙没有什么恩惠,有什么必要这么长寿?这样活着拖累儿孙,小辈迟早要走到你前面去,你于心何忍呢? c:83

他们是一家人。祖父的事情儿子管,儿子力不从心了,孙子必须站出来。 c:98

保润的目光怀疑一切,否定一切,而且还混淆一切。 c:357

祖父绕着一个花坛散步,保润坐在长椅上吃馒头,手上有一根绳子一颤一颤的,那绳子引起了邵兰英的注意,它大约有七八米长,时而松弛,时而紧绷,最初她以为保润在遛狗,顺着绳子望过去,没看见狗的影子,原来遛的是人,绳子的尽头,栓着可怜的祖父。 c:120

现在这世道,很多人都丢了魂,丢了魂就是不容易找啊。 c:297

公平地说,他们是在散步,绳子是必需的,被缚者的散步,通常也称之为散步。 c:242

与祖父的癫狂相对应,春天的保润,更是不同凡响的保润。他专注于利用祖父的身体,搞革新搞试验,研究最完美的捆绑工艺。春天是保润多产的季节,祖父身上的绳结,最多的一天出现了六种花样,所以,春天的祖父,其实更像一面流动橱窗,专门陈列保润最新的创造发明。 c:262

看绳索沙沙地切入棉质衣物,咬住那些陌生的皮肤,犹如一条蛟龙游走于草地,丛草无声倒伏,他能够觉察到那些肉体从反抗到挣扎,渐渐柔顺,渐渐空洞,最后开始迎合绳子的思想。 c:546

新鲜猪肉与热气腾腾的猪下水衍生了权力,也罗织了人情, c:269

一圈白色的诱惑,套着一圈绿色的邪恶,一圈绿色的邪恶,套着一圈白色的虚无。四月就是四月,这个季节充满了圈套,所有圈套都是以欲望编织而成的。 c:594

她像一丛荆棘在寂静与幽暗里成长,浑身长满了尖利的刺。一颗粉红色药片导致的昏睡,颠覆了她对世界的信任。她垂青的世界简略为一只兔笼,她垂青的生灵以兔子作为代表,具有强烈的排他性。 c:545

她先是粲然一笑,扭过脸去想了想,再回头,已经是一副受辱的表情了。你见过的人多了,她说,见你妈妈最多吧?带你妈妈一起去看啊。 c:56

她的无礼,已经成为了个性,或者习惯。 c:95

保润愣在那里,看那个少女的脸上风云变幻,眼泪稀释了她的愤怒,多了一点委屈,多了一点怨恨,因此那张湿润的面孔显得新鲜,别致,甚至有一点性感。 c:173

路边的春色被尘土覆盖,一场两场雨水下来,春色洗不干净,反而显得有点脏。 c:204

他知道男孩与女孩在一起的基本常识,应该顺着她的逻辑说话 c:160

亲密来得有些突然,反而成了相互的忌讳,他们避免交谈,注意力都集中在各自的脚步上。他们走得越来越默契。雨点噼啪有声地打在蓝色塑料布上,衬托出雨披下沉默的世界。这个世界处于半封闭状态,小巧而含蓄,散发着无名的香味。 c:412

他们快乐,他紧张。他们放肆,他拘谨。他们明朗,他却有点阴郁。他不清楚,那些少男少女是否在恋爱,只知道自己离恋爱还远,这地方并不属于他,他不过是一个闯入者,他不过是一个陪伴者罢了。 c:322

保润承认自己是愚蠢的,他苦心经营的一点欢乐,一眨眼已经沦为羞耻,不是她的罪,便是他自己的错。 c:129

两件事如此缀接在一起,成为一道黏糊糊的难题,他为此坐立不安,内心多次掂量,最后趋向于势利的那个答案。 c:120

这扇小窗透露了一个少女生活的基本信息,一,风华正茂,二,乱七八糟。 c:301

他是爱面子的人,与柳生谈论仙女,谈论的是羞辱,与柳生谈论那八十块钱,谈论的是小器与猥琐,干脆,他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了。 c:169

我不要法制结,我要民主结! c:95

看见灰白色的公路寂寥地躺在原野上,没有汽车,没有行人,只有一个废弃的塑料袋被风卷着,在公路上飘飘停停。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比那个塑料袋还要茫然,要买一把什么样的刀?去哪儿买刀?买了刀干什么?其实他没想过。 c:175

他们都认为自己掌握正义,正义与正义之间,恰好充满敌意 c:503

老人身上的工作服有盐化的一圈圈汗渍,头上的旧草帽起码用了十年以上,帽檐上印着一排曾经流行的口号,为人民服务。老人转过身去打药水,裤裆处露出一条裂口,隐约可见里面的花布裤衩,他脚上的一双解放鞋估计产自七十年代,每只鞋头上都绽开一个洞,露出枯黄的大脚拇指。 c:87

马师傅用他的财富,如此轻易地改写了香椿树街的历史,寒酸破败的香椿树街,落后守旧的香椿树街,从此跟上了时代的步伐,这是马师傅的功劳,也是金钱的功劳。 c:76

一个黑暗而衰败的世界被精心粉饰,旧貌换新颜,却是别人的世界了。 c:362

他没有反对过父母的发家致富之路,但一切付诸现实之后,他发现了那条道路的泥泞之处,有点下贱,有点冷酷。这个家割让之后,局促了许多,也陌生了许多,屋檐下卑微而贫贱的气息愈加浓重了。 c:355

母亲的怨诉有母亲的风格,无论愤怒与悲伤,都有着缓慢的节奏以及紊乱的方向。其后,母亲开始老调重弹,检讨自己的一生,她断定自己一生的悲剧从嫁入这个家庭开始,找错了婆家,嫁错了人,生错了儿,错一步错一生,再怎么努力,也就是个苦命人了。 c:392

乔院长详细询问病人的感受,菠萝结是否无痛?病人一致反映,痛还是有点痛,不过比老式捆绑法舒服多了。 c:128

她太嚣张了,她的嚣张似乎在证明他的窝囊。 c:67

她的脚尖在桌上舞动,与风对话,与阳光玩耍,脚指甲上新涂了猩红色的指甲油,五颗脚趾不安分地张开了,像五片玫瑰花瓣迎风绽放,鲜艳夺目。 c:127

她对老花匠说,你看这太阳也丢了魂,整天病歪歪的,一点没力气,晒什么都晒不香。 c:117

他的影子蜷缩在地上,又细又瘦,像一滩卑微的水渍。 c:187

它以塑料的名义,对一个陌生的膝盖诉说,诉说盲目而空洞的感情。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c:294

她一来,他整整一个春天的焦灼消失了,她一来,他整整一个春天的等待也结束了。 c:442

她的报复以数学为基础,以恶意为逻辑,竟然是流畅而深刻的。 c:312

整整一个春天的思念,现在有了回报,整整一个春天的欲望,从黑暗到黑暗,好不容易找到最后的出路,居然还是这条绳索之路。 c:238

对面的树林里,桃花凋谢了一半,梨花正在盛开,还是春天,别人的春天鸟语花香,他的春天提前沉沦了。巨大的空虚长满犄角,一下一下地顶他的心。 c:249

春天的天空充满谜语,那谜语他不懂。春天的水塔也充满谜语,那谜语他不懂。还有他自己,春天一到,他的灵魂给身体出了很多谜语,他的身体不懂,他的身体给灵魂出了很多谜语,他的灵魂不懂。 他什么都不懂。 c:409

这个人不老实,他用他的脚,踩我的足啊 c:78

风一吹,旧社会的桂花与竹子在摇曳,新社会的花草和蔬菜在摇曳,它们在一起,正好是历史在摇曳。 c:313

似乎是梦里走错了路,醒来之后,已经抵达里面,这么短促而诡异的旅程,超出了他对自己人生的想象。 c:127

是典型的皮革厂气味,甜中带腥,腥味里透出些辛辣的苦涩,所有牲畜幸存的皮毛,都还在怀念主人消失的肉体。是一种悼念的气味。 c:207

青砖地上有一道稀薄的波纹状的阳光,它始终在他的脚尖前方波动,引导他往拘留所深处走,像一个神秘的幽灵,前来认领一个失散的亲人。 c:141

他的智慧再次被证明,喜悦不知为何却打了点折扣,他盯着门边摆放的两盆万年青,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那丛竹子,还有两盆万年青,怎么就没有猜一下呢? c:64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照耀着一堆陌生的人脸,人脸都靠着墙,组合起来像一幅巨型的浮雕,主题待定。 c:91

保润慢慢地蹲了下来。小伍把外面的空气带进了听风阁,有一股皮革腐臭的气味钻入他的鼻孔,往下,往下,直至喉咙,食道,胃,肺部和心脏,他的身体在瞬间被那股臭味所侵占,甚至他的呼吸,也是臭烘烘的。 c:123

设了一根根竹签,他走上去,一丝疼痛从脚底传递到头脑。晶莹的竹签状的阳光,那尖削和锋利,暗示正义,象征真理,给他必要的疼痛,然后为他领路,领他去往假山的山顶。 c:228

女提审员明确告诉他,不需要对质,受害者已经撤销了对柳生的指控,她现在只指控你,你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了。 c:67

历史会证明的,我没有强暴她,我只是捆了她。 c:118

尽管日子已经过得水深火热,老实人总是遵守老规矩,记得这时间自来水公司要来抄水表了,电力公司要来抄电表了,出门前,粟宝珍用粉笔在门板上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两排数据,分别是本月电表和水表的度数。电表:1797,水表:0285。 c:108

你要是气正,风水跟你转,坏风水能转好了。你要是气不正,你只好跟着风水转,好风水也转坏了。 c:99

谁说了都不算,人民币说了算,后门说了算,你们家钱多,后门多,关系多,你们把人家女孩子买通啦! c:157

两个香椿树街的母亲,一个在排练的队伍里,舞姿依然一丝不苟,依稀在示威,一个用腰顶着墙,表情痛苦,红肿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微弱而犀利的光,明显在受难。 c:285

众人听得心惊,抬头仰望天空,香椿树街的天空一片湛蓝。神灵也许躲在一片白云后面,也许藏在一束日光里,但是这条街上有那么多可怜的老人,有那么多不孝的子孙,神灵如果主持正义,很多人家都会遭到报应,为什么独独选中了保润一家呢?对此,众人都感到茫然。谁该是遭报应的人?每个人心目中其实都有一份名单,只是碍于人情世故,大家不便宣布罢了。 c:223

一个家庭要太太平平,第一要孝顺老人,第二要管好子女。 c:181

他在怪我呢,怪我不孝顺他爹,怪我宠坏了保润,怪我贪图钱财,你们大家评评有没有这个道理?他不怪他爹这个害人精,不怪他儿子不争气,不怪他自己没本事,一盆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来了。 c:89

这是不是一棵苋菜?马师母一低头,发现保润家的门槛下面果然长出了一棵苋菜,高高大大,碧绿碧绿的,叶片上还滚动着一颗莫名其妙的水珠。 c:135

她瞥一眼暗门上的洞口,正有一团凄凉的寒气从保润家那侧渗透过来,流淌在她的脚下,像一股隐形的不祥的洪水。 c:63

记得非常清楚,马师傅手里的尼龙绳在祖父的手腕上只绕了一下,一下,就像念出某种神奇的魔咒,老人身子一颤,头一昂,立刻驯顺地站了起来,他说,松一点,要民主结,我要民主结。 c:202

做坏事的不一定绑着,绑着的不一定做了坏事,懂不懂啊? c:191

祖父说,祖国的面貌日新月异啊。 c:168

柳生的秋天

你的快乐是捡来的,不要骨头轻,夹着尾巴做人吧。你的自由是捡来的,不要骨头轻,夹着尾巴做人吧。你的全部幸福生活都是捡来的,不要骨头轻,你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c:262

他很快原谅了自己:反正也没有礼物了,反正他也不一定愿意见我,反正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长途汽车的车票,对着监狱大门晃了晃,反正,我已经来过了。 c:173

这义务呈现篱笆的形状,一次许诺,某种道义,还有群众舆论,它们一齐将篱笆扎紧,柳生无法脱身了。 c:179

祖父是一棵疯癫的不老松,以家族的名义幸存于世。他面对祖父枯瘪的面孔和羸弱的身体,仿佛面对一场战争留下的废墟。该凭吊的凭吊了,该安慰的安慰了,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剩下的,便是百无聊赖。持久的善举,适合一个 c:150

他欠保润的,都还到了祖父的头上。与祖父相处,其实是与保润的阴影相处,这样的偿还方式令人疲惫,但多少让他感到一丝心安,时间久了,他习惯了与保润的阴影共同生活,那阴影或浓或淡,俨然成了他生活不可缺少的色彩。 c:194

荣华富贵来得太快,太多,姐姐懂得如何享受,弟弟一时无法适应,不幸得了妄想症,总是怀疑有人要暗杀他。 c:71

少跟我提什么级别,现在是商业社会,钱就是级别!什么样的大干部我没见过?市委书记的手,我握得不想握了,省长的手,我也握过! c:115

她进来了,像一朵湿润的乌云进来了,柳生记得很清楚,她一进来,室内的光线不知怎么就暗下去了,他迎接这个年轻女人,就像迎接一个悲伤而诡秘的黑夜来临。 c:385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充满了快乐的假相,而真相是连绵不绝的阴影,它像一座云雾中的群山,形状变幻莫测,排列的都是灾难的比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灾难的包围之中。 c:581

她现在的美貌与性感,改写了他过去的罪恶,他的负罪感在虚幻中悄悄地变异,升华为某种荣耀,竟然夹杂了一丝甜蜜。 c:282

他们的过去是一杯腐茶,盛在同一只杯子里。必须小心杯盖。打开了杯盖,腐茶的秘密也就暴露了。不能打开。不能相认。不能说话。 c:379

我不叫仙女了,我是白蓁,以后叫我白小姐。 c:68

什么儿子?一个讨债鬼罢了。这地方也不是家了,是一个墓啊。 c:75

什么也没做,但看上去刚刚做过了什么。 c:48

保润的生活以空洞的文字概括了,收入柳生的裤子口袋,竟然是沉甸甸的。柳生觉得大腿处有点疼,还有点烫,口袋深处隐隐飘散出一种古怪的焦糊味。 c:216

再也不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c:88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尾随着狱警,忽快忽慢,越来越慌乱,镜子里的映像,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向角落里闪了一步,避开镜子的映照,这样,他的影子突然从镜子里消失了。 c:112

柳生把祖父按在椅子上,举起绳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只拍了一下,老人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身体顿时僵硬,我要民主结。 c:142

老板怎么大惊小怪的?我是仙女呀。姑娘委屈地说,枫林镇上的人都叫我们仙女,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仙女,叫仙女客气一点,总不能叫我们妓女吧? c:109

他对她复杂的情意中,哪些是歉意,哪些是谢意,哪些出于好奇,哪些出于情欲,还有哪些,是不可表达的柔情蜜意。 c:182

她的少女时代留给他的记忆,是一只破碗,碗里盛满他的罪恶和愧疚,残缺的碗口现在有黏糊糊的液体溢出来了,溢出来的,都是荣耀和骄傲的泡沫。她的初夜,是我的。她的身体,曾经是我的。她的一切,她的一切的一切,曾经都是我的。 c:338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而她依然是那个仙女,大胆,任性,不知世事的深浅。 c:128

他像一个痴情的小丑,一场卖力的演出之后,获得的只是无情的嘘声。 c:341

穿过树林,还是那座水塔,水塔的顶部,依然是乌鸦的家园。青苔覆盖了水塔,尘土覆盖了青苔,岁月被岁月所遮掩,当年的犯罪现场,如今已经了无痕迹。一切应该都被遗忘了。 c:214

他感到欣慰。他亲手堵住了一个黑暗的记忆,他亲手堵住了一条通往罪恶的路,他把一个秘密交给菩萨,从此以后,仁慈的菩萨会镇守所有黑暗的秘密。 c:399

大风吹过来,枯干的枝蔓迎风飞舞,水塔看上去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巨人,面目有点狰狞 c:100

菩萨的手势不是代表宽恕,便是代表遗忘。 c:139

会有一张邪恶的白纸混在香客们美好的祈望中,白纸黑字,看起来特别醒目:柳生是个强奸犯! c:65

他低估了自己的自尊心。他不知道自己如此自尊,更不知道自己如此脆弱。除了羞耻,除了痛苦,他还感到了一丝自怜。 c:191

佛门也是市场经济,香火堂也有老板,老板的特权无法改变,唯一可以争取的是第二柱香。 c:185

好多不公平的事情,似乎都有公平的逻辑。 c:185

一股仇恨的暗流在井亭医院涌动。仇恨自然地发酵,首先发酵成流言蜚语。 c:102

他眺望着她的火车,她的旅程。他可以望见她的火车,但眺望不到她的旅程。 c:257

一列神秘的火车要开走了,她的旅程那么遥远,她的停留,也许都是为了远行。 c:210

他和她面对面坐着,他坐在她的阴影里,忽然想起她当年的兔笼。现在,他像一只兔子被她的笼子收纳了,他钻进了兔笼,也许已经被她提在手上了。 c:206

马戏团昔日的荣耀与风光都在墙上挣扎 c:104

外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后悔。后悔。谁不后悔呢?他们各自的生活都充满了懊悔,所以他们静静地听着,并无人嘲笑他的哭声。 c:209

午后的阳光略显苍白,一片苍白的阳光带着恻隐之心,从附近的屋顶上逃下来,挤进马房的铁栅,努力勾勒出瞿鹰和三匹马的轮廓,那轮廓芜杂,也是苍白的。 c:258

那匹白马高大俊美,马的眼睛空灵而湿润,偶然的对视,他总觉得马的眼睛里噙着泪,因此他努力地向马示好,但除了抚摸马鬃,他并不知道怎么安抚这匹被主人抵债的马。 c:136

星空下降了,极其温柔地铺在他的头顶上,河水向城外流淌,一路喃喃低语,偶有夜航的船只悄然经过,桅灯昏黄的光束从漆黑的河面上拖曳而过,河水稍稍亮了一下,很快又沉在黑暗里。石码头的夜色渲染了他的心事,他几乎彻夜无眠,明天开始,他要赡养一匹马了。 c:355

年轻美貌的姑娘千人千面,风月场上人各有志,但堕落总是雷同的,不过是一条狭窄黑暗的隧道,从无辜的肉体进去,从无辜的肉体出来。 c:534

白马胜利站在明亮的光线下了,昂着头,侧身四十五度站立。白马的皮毛显得肮脏不堪,马眼睛依然湿润澄澈,目光如同两颗宝石,闪闪发亮。 c:91

她像一个魅影,悄然侵入他的生活。那魅影躲在暗处,妖冶神秘,充满灾难的气息,不是在守候他,便是在召唤他。白马不在了,她还在,她的魅影像一把剑,亮闪闪的悬在他的头上。他思念那匹白马,也牵挂着白小姐,只是他对白小姐的牵挂显得怪异,那牵挂越来越消极,也越来越像一个道义的负担了。 c:211

暮色在原野上弥漫,灿烂的云霞转眼变成了无边的黑暗。 c:144

保润憔悴的模样看起来像个中年人,唯有帽舌下的目光还残存着一丝稚气 c:57

祖父不认识保润了。 祖父问柳生,保润是谁? c:53

保润站在祖父的床边,他的目光在柳生与祖父之间来回穿梭,有点焦灼,有点失望,渐渐的,他的唇边流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好像祖父与柳生正在合演一出蹩脚的双簧,他不得不捧场,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喝彩,好,很好。好得很。 c:135

保润说,你替他穿,我无所谓,算我也失忆吧。什么他妈的感情?我还稀罕感情吗?早不稀罕了。 c:120

他用躲躲闪闪的目光注视着摄影师的镜头,似乎向未来表达着某种深奥的歉意。对不起,你们都将消逝,只有我长寿无疆。 c:364

保润回家了,保润是回家了,但这消息就像雨天屋檐上的一滴水,仅仅是滴答一声,落下来之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c:247

这一次,他看清了自己的未来,是一个剩余的未来,剩余的未来里,不会再有母亲了。 c:249

以和睦幸福的马家人的眼光来看,隔壁人家不啻发生了一起杀父弑母的凶案,连空气都血淋淋的。 c:110

后来起风了,他们顶着风朝墓地外面走,穿越了很多陌生人的墓碑。有纸钱和锡箔的碎屑被风卷起,在两个人的头顶上飘飘荡荡,像一群金色的飞蛾追逐着他们 c:127

保润踩灭了烟头,慢吞吞地说,这都是报纸电视瞎诌的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那,怎么可能呢? c:286

白小姐的夏天

一条鱼游来游去,最终逃不脱一张撒开的渔网。 c:244

她发现自己的弱点像雨后春笋,任何一场雨下在任何一个角落,笋尖便会猝不及防地钻出地面,若要长成一棵竹子也好,可惜,弱点的春笋,最终都是被人割去食用的。 c:380

手术室外等着好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容貌身材各异,焦躁怨恨的表情则显得雷同,这支独特的人马汇聚在一起,每个人的腹腔与子宫里,都秘密地隐藏着一份简短的人生小结,专供医生浏览。错误的性。性的错误。 c:293

她叹了口气,心里承认一个最大的意外悄悄发生了:世上有个男人,她不在乎他,她不爱他,但她开始思念他了。 c:337

我认真不起来,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走的都是黑路,摸黑走惯了,哪儿有点亮光就往哪儿走。 c:219

霓虹灯是她的一页履历,她的过去,闪烁着艳丽而务实的光芒,那光芒指向虚无。 c:202

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算算自己留在这个城市的社交网络,看上去人多势众,其实细若游丝,碰一碰就断了。 c:186

让她绝望的是另一个事实:她的世界如此狭窄,一个冲动,一次旅程,这个世界竟然已经到了尽头。 c:338

她为自己感到委屈,命运为什么总是对她不公?她的选择,为什么总是错的?生活亏欠她的,什么时候能够偿还?她像一条不安分的鱼,自以为游得很远了,最终发现一切是个幻觉,游来游去,还是逃不脱这个城市的鱼网。 c:385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自己活该,谁让你绑我的? c:89

社会上冤假错案那么多,又不是你一个人吃错官司,还有人冤死在里面呢!赔什么时间,赔什么自由?你这种人,在哪儿都是虚度光阴,在里面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c:179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长大了到工人电影院做检票员,天天穿漂亮的制服,还可以免费看到所有的电影。从前许多辉煌的事物,如今都莫名其妙地迅速衰败, c:143

只有灰尘与空气默默地做着交易。 c:98

她说,我才不管什么政治,我就要个公平。 c:62

他们在对方眼里互相沦落,现在,她成为他一个最难缠的客户,而他半明半暗的亮光,已经在她的生活里彻底熄灭。 c:175

这样精明世故的男人,痴情是一次性产品,用过即抛,哪里会留什么痕迹? c:223

仙女啊,你的魂丢在外面了,女孩子的魂丢不得,今天丢了魂,明天就丢脸了。 c:137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只陀螺,被寂寞狠狠抽了一鞭子,开始无主地旋转 c:248

别人的生日,映衬了她凄凉的身世,别人的快乐,放大了她在这个城市的孤单。 c:282

别人欠她的,她努力追索,她欠别人的,往往无法偿还。 c:227

柳生抹了一下脸,委屈地咕哝道,我不好说,是他要去水塔,是他要跟你跳小拉,十年前没跳成么,现在要补跳一次。她回头朝保润瞥了一眼,补?你到底要补什么?你补了损失,我的损失找谁去补?保润朝驾驶座上的柳生呶呶嘴,说,你的损失,找前面的人补。 c:70

她在他们的眼里是下贱的,她的身体在他们看来是一个秘密的花园,而他们是持票的游客,她应该向他们开放。是什么纵容了他们?是什么贬低了她?辱没了她?纷杂的往事里隐藏着千百个理由,千百个理由都不公平。 c:236

她看见了自己一绺一绺的魂,它们在一根粗铁丝上微微颤动。她的魂曾经散落各处,现在被保润收集起来,一绺一绺地挂在水塔里,陈列,或者示众。这座水塔是她的纪念碑,它也许一直在等她,等她来瞻仰自己的魂,等她来祭奠自己的魂。 c:310

但是,那张温热而粗糙的脸静止了,它贴着她的左侧脸颊,久久不动,像一块石头依偎着悬崖,像一个受惊的孩童,无助地依偎着母亲。然后,她感到脸上被打湿了,是属于男人的温热而节制的泪水。她听见了他哽咽的声音。 c:202

水塔的铁门在她身后砰然关上,她听见了保润沙哑的声音,你跟柳生走吧,从今天开始,我们清帐了。 c:133

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轻盈地弹跳起来,然后沉重地下压,倾倒在她的胸口。她被天空掩埋了。菩萨浮在空中,菩萨的金手,温柔地指向她的腹部。一个倒置的世界围绕着她狂欢,有数道绛紫色的光束挣脱了她的头脑,箭矢般地射出去,她猜那是她的魂。她看见了她剩余的魂,剩余的魂是一绺一绺的,绛紫色的,像箭矢一样,会飞。她剩余的魂,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c:279

他也该骂,男人都是轻骨头,看见漂亮姑娘就犯贱,管不住自己的 c:68

过了几秒钟,她的眼神恢复了常态,烦躁,尖锐,桀骜,嘴角上绽露出一丝坚硬的微笑。 这就还清了?不一定。她用一种夸张的娇滴滴的声音说,阿姨,那可不一定哦! c:114

怀孕的身体让她感到好奇,这身体犹如一片荒田,以剩余的养料饲育着一棵孤树,那个种树的人,却已经绝情而去 c:176

我恨死了这个世界,我恨死了这个世界上的人 c:119

有一根绳子伴随着她的生活。有一根绳子,至今仍然捆绑着她的身体,还有灵魂。她犟不过命运,她的命运由绳套控制,那诡异的绳套在一个个男人手上传递,最终交到了柳生手上。她被套住了。绳套对她说,留在这里。绳套对她说,你丢了魂,一切听我的。 c:307

香椿树街的妇女虽然千人千面,但有一点雷同,他们个个都有吵架的天赋。 c:94

她是一个囚犯,是一个胎儿的囚犯。她是一个人质,是一个模糊的未来的人质。她也是一件抵押品,被命运之手提起来,提到这个陌生的阁楼上了。 c:270

有了是有了的打算,没了是没了的打算 c:75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个魔鬼仍然在他们三人之间牵线搭桥,多么精巧的手艺,多么邪恶的手艺,她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c:194

她接受了他的善意,这善意来得正是时候。他们之间的和解比想象的要快,而且细碎,但她信任这样的和解。 c:131

他忿忿地站着,目光是受骗者的目光,瞳仁里隐隐可见两朵愤怒的火焰。 c:132

居民们大多在午睡,街道在寂静中构思黄昏以后的流言蜚语。 c:207

这么贫贱的生活,就向更贫贱的人们开放吧。 c:133

她的母性,至今若有若无,有时候类似爱意,有时候类似好奇,更多的时候是某种深深的恐惧。 c:99

今天你算我的家属,你做我的家属,是你一生的荣幸。 c:83

这样简洁的局面,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使她有一丝沮丧,似乎准备了华丽的盛装赴宴,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是浴室,她只能与宾客赤裸相对了。 c:280

庞太太的脸有点发灰了,她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用手掌盖住《圣经》。太卑鄙了。太肮脏了。她喃喃自语,用一种凄苦的眼神环顾两个客人,一转脸,忽然对庞先生发怒了,你也很脏,你也有罪,我不要跟你们说话了,快推我进去! c:71

一片混乱中,隐隐可以听见柳生在向她求援,白小姐你回来,回来解释一下,这不是抢劫,是抵押!她曾经站定,以一个迟疑的背影背对这起突发事件,终究没有勇气,在路上停留了几秒钟后,她还是一个人跑了。 c:119

她无端地想起那只天蓝色的铁丝兔笼,想起她饲养的两只兔子。她和柳生,多像两只兔子,两只兔子,一灰一白,它们现在睡在保润的笼子里。 c:303

他与她谈论仙女,就像谈论另外一个人,他与她谈论仙女,就像她是另外一个人。她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心里的钝痛渐渐地变得尖锐,忽然一咬牙,她手里的剪刀朝他掷过去了,我告诉你为什么,人渣!因为她被绑着,因为她是处女,因为她只有十五岁,因为你们这些男人都是强奸犯!强奸犯,给我滚下去! c:238

岁月有点奇异,岁月仿照她少女时代的兔笼,编织了一个天蓝色的笼子,她像一只兔子,被困在笼子里了。有人陪着她,困在笼子里,她至今不敢指认,是谁在笼子里陪她。 c:174

大臂上的刺青在阳光下显得清晰起来,他的左臂和右臂各刺了两个字,左侧是君子,右侧是报仇。 c:113

她带着剪刀下去,接过了那朵半开的红色的睡莲,不知怎么想起当年水塔里的夕阳之光,眼睛顿时湿了。她把睡莲捧到厨房,找了一只汤碗装满水,睡莲便浮在碗里了,半开半合,欲言又止的。 c:141

不嫌拖累。疯爷爷也是爷爷,好歹是亲人吧。 c:85

她打了个寒噤,依稀觉得门外的街道上时光倒流,发出恐怖的巨响。这个瞬间,她又听见了保润十八岁的嗓音,她又看见了保润十八岁的眼睛。 c:122

祖父说,我不要那么长寿,没有魂活着也是受罪,我受了一辈子罪,就指望下辈子好,你把我的魂沉到河里去,我下辈子就是一条鱼,我苦了一辈子,难道就为了下辈子做一条鱼吗?姑娘,你行行好,把我的魂还给我吧。 c:84

她听见河水始终发出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命令,捞起来捞起来捞起来啊。 c:53

马师母果然追出来了,白小姐你过来,出大事了!她回头,站在家门口不动,我知道出事了,到底谁出了事,到底出的什么事?马师母过来一把挽住了她,闹出人命了!昨天夜里保润去闹柳生的洞房,喝多了酒,捅了柳生三刀,三刀! c:62

她的耳朵里灌满了风暴尖利的呼哨,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隐约的碎裂声,似乎来自窒息的胸腔。风暴卷起她,就像卷起一根枯树的断枝,将她推向一个湍急的漩涡。 c:267

既消极又解恨,反正是堕落,怎么堕落都他妈的一回事! c:91

厨房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只有保润馈送的那朵莲花,还在汤碗里盛开,莲花似乎会喝水,碗里的水剩下了一半,红色的莲花便往下沉沦,也沉沦了一半,她往碗里加满了水,对莲花说,你开着吧,我走了。 c:85

她感到岸上的香椿树街在拒绝她,整个世界在拒绝她,只有水在挽留她,河水要把她留下,她僵硬的手臂颓然垂下,膝盖一松,水下的青苔顺势把她送回了水中。 c:239

想象有时候是谣言的温床。 c:180

水塔好歹安静,她愿意带着怒婴,住在水塔里。 这样,白小姐住进了水塔。 就这样,从前的仙女,又回到了水塔。 c:97

怒婴依偎在祖父的怀里,很安静。当怒婴依偎在祖父的怀里,他很安静,与传说并不一样。 c: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