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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切瑟尔海滩上.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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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切瑟尔海滩上

伊恩·麦克尤恩 - 精品小说榜-外国文学

《在切瑟尔海滩上》的故事设置在微妙的六十年代初,嬉皮士刚开始学习放荡,传统派依然坚挺,“根本不可能对性事困扰说长道短的年代”尚未落幕。爱德华和弗洛伦斯的蜜月晚餐忐忑、紧张、充满误解。初夜的那场爱,终是没有做成。一整本细腻如丝的词句囊括了性和爱,却分裂在各自的肉体和内心,在这本书的世界里,他和她永远无法合二为一。麦克尤恩通过性爱观念这个独特视角回顾青葱岁月的温情小品,细腻温婉却劲道十足,牵惹情思又回味悠长。

第一章

他们年纪轻,有教养,在这个属于他们的新婚夜,都是处子身,而且,他们生活在一个根本不可能对性事困扰说长道短的年代。 c:90

爱德华没说起他以前从未住过旅馆,而弗洛伦斯呢,自小随父亲多次出游,住旅馆是家常便饭。 c:11

——他们先前是白担心了一场,而他母亲的举止好歹没有离谱太远,也没有把此番出席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c:16

爱德华倒觉得不妨事,不过,他素来谨守礼仪,自然不会在这样一个夜晚跟她作对。 c:13

新郎心高气傲,又草木皆兵,时时留意着别人有没有什么手势或表情看起来含讥带讽。 c:90

薄雾步伐稳健,时而推进,时而消退,撞出轻柔的雷声,随即擦到鹅卵石上,倏然间咝咝作响。 c:91

在那个时代(后来,在那著名的十年[插图]里,这个时代会渐渐消亡),当个年轻人,仍然意味着成为一个社会的累赘,一道无足轻重的标志,一种多少有点尴尬的疾病,只有结了婚,才能着手治疗。他们俩简直像是一对陌生人,一起别别扭扭地站在一座崭新的生命的巅峰上,他们满心欢喜,因为新的身份保证能把他们从没完没了的青春岁月里拽出来——爱德华和弗洛伦斯,这下终于自由啦!童年是他们最乐意谈论的话题之一,与其说童年乐趣无穷,倒不如讲那是一团迷雾,其中既有滑稽可笑的误解——现在他们已经突围而出了,也有父母犯下的种种错误以及不合时宜的所作所为——如今他们已经可以原谅了。 c:208

她欣赏他希奇古怪的思维,轻微的乡下口音,欣赏他在言谈间,思路会猝不及防地转弯、偏向,喜欢他对她和颜悦色,喜欢当她说话的时候,他用温柔的棕色眼睛定定地看她,让她觉得自己给裹进了一团温暖惬意的爱情的云朵里。二十二岁那年,她确信无疑,她想跟爱德华·梅休共度余生。她怎么敢冒失去他的险呢? c:154

他顺带发现,即便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成就也不见得能带来什么欢乐,顶多是成倍的躁动和教人寝食难安的雄心罢了。 c:119

她悄悄告诉爱德华,在她看来,在大街上隔着一段距离向一个朋友走过去,那过程真是一种酷刑。 c:84

他们能看见一道亮闪闪、灰蒙蒙、滑溜溜的物质,这仿若丝绸的表面或许属于大海本身,或许属于环礁湖,或许属于天空——很难分辨清楚。那阵转了向或者变了力的微风吹进敞开的法式落地窗,携来一丝诱惑,一阵咸咸腥腥的氧气与空地的味道,这味道似乎与浆洗过的麻桌布、用玉米淀粉增稠的肉汁以及被他们攥在手里的用力擦拭过的银器格格不入。 c:59

作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生人,他不会像先辈那样相信“自我消遣”会伤身体,会让他的视力下降,或者在他天天忙活这件事的时候,上帝会在边上板着面孔,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相信人人都能从他那苍白而羞怯的神色里窥见端倪。即便如此,他在劳神卖力的时候,头顶上似乎仍然悬着某种暧昧不清的耻辱,那种感觉里交织着失败与颓废,当然,还有孤独。其实快感只是顺带的好处。真正的目的是释放——从迫不及待、一头钻进了牛角尖却又难以马上实现的渴望里挣脱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啊,就那么一勺子自家生产的玩意儿,只要从他的身体里喷出去,他立马就能变得气定神闲,继续研究纳尔逊在阿布卡湾[插图]如何杀伐决断。 c:121

爱德华和弗洛伦斯都认为,要不了多久,这个国家就会越变越好,而眼下年轻人的能量就好比被死死压住的水蒸气,正在奋力突围,与之相得益彰、合而为一的是他们自己的冒险经历所带来的兴奋之情。六十年代是他们长大成人之后面对的第一个十年,毫无疑问,这是属于他们的年代。 c:68

随着薄雾散去,附近的树木、环礁湖背后那光秃秃的绿色山崖以及银色的海水都愈来愈清晰,傍晚时分那柔美的空气涌到他们桌前,而他们还在装模作样地吃饭,一时间困在各自的焦虑里动弹不得。 c:51

就赶忙接了一句:“要不我们可以躺到床上去。”说话间她慌慌张张地在额前拂去了一缕看不见的头发。为了证明他错得有多么离谱,她故意提出了她知道他最渴望而她最害怕的建议。 c:38

不让自己惊慌失措。但凡她吐到他嘴里——这可真是个疯狂的念头——那么他们的婚姻立马就完蛋了,她就只能回家去跟父母解释了。她很清楚,这舌头与舌头之间的来往,这种形式的“穿透”,只不过是一场小型预演、一幕颇具仪式感的人体造型罢了 c:70

可是她的责任感实在是强得可怕,她抗拒不了。她无法忍受让爱德华失望。而且她也相信这完完全全是她的错。但凡出席整个婚礼的宾朋与至亲能无形无迹地挤进房间来旁观,这些幽灵都会站在爱德华那一边,支持他那迫切的、合理的渴望。他们会认定她有毛病,他们是对的。 c:71

第二章

他们自以为老成到不至于相信命运,然而,有一点他们却觉得自相矛盾:如此意义非凡的相逢竟纯属偶然,取决于上百个微不足道的事件和选择。它没准儿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可能性是多么吓人啊。 c:125

那种强劲有力的电子合成蓝调,日后它摇身一变,成了英式摇滚真正的前身、不可或缺的引擎——终其一生,他都认为这种音乐远比数年之后即将风靡全球的那些来自利物浦的傻头傻脑的“三分钟歌厅小调”强。 c:36

在此后的岁月中,几经思索,他认为正是这种音乐奠定了他的品味,甚至塑造了他的人生。 c:29

这些姑娘虽然没直说,但明摆着要给人这样的印象,她们是在替一个未来的丈夫“守身如玉”。当时可没有什么模棱两可的事儿——但凡你跟这些姑娘里的哪一位上了床,就一定得娶她。 c:44

社会变化的步伐从来不是整齐划一的。 c:53

她喜欢那里黑暗中的肃穆,喜欢后台日渐褪色、斑驳剥落的墙,喜欢门厅里熠熠闪光的木工和深红色地毯,喜欢宛若一条镀金隧道的观众席,有人告诉她,舞台上方那著名的穹顶上描绘的是人类对于音乐这种宏伟壮丽的抽象艺术的极度渴望,而那团永恒的火焰则象征着和弦之灵。她敬重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这些维多利亚时代最后的遗老,要花好几分钟才能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拄着拐杖蹒跚到座椅旁,正襟危坐、沉默不语地侧耳聆听,有时候他们还会带来格子呢毛毯,覆在膝盖上。 c:59

音乐厅成了她的第二个家——她觉得,每一个昏暗而邋遢的角落,甚至那些一直通往盥洗室的冷冰冰的混凝土台阶,都属于她。 c:56

弗洛伦斯宁可跟她宿舍里那伙女孩子黏在一起。她喜欢互相善意地开开玩笑,喜欢亲密无间、一团和气,喜欢女孩儿家把彼此的生日看成天大的事,也喜欢在你不小心得了流感的时候,她们忙忙碌碌、津津有味地张罗水壶、毛毯和水果。她觉得自己在学院里的日子真是过得自由自在。 c:56

他们颇为激动地发现,一九五九年,他们曾同时与两万人一起聚在特拉法加广场,坚决要求禁止生产原子弹。 c:32

按理说,他单骑北行的壮举应该换来新国王的恩宠,然而,到头来却还是跌进了半红不黑的境地。 c:20

见识过伦敦以后,牛津简直就像个玩具小镇,不但叫人直倒胃口,而且土里土气,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可真够荒唐的 c:38

—从某种抽象的、传统的眼光看,他觉得护士很色情,因为(他喜欢这样想入非非)她们对他的身体及其需求均了如指掌。 c:39

她母亲维奥莱特整天都在热火朝天地给期末试卷评分,弗洛伦斯的日常练习让她不胜其扰——比如反复弹奏音阶和琶音啦,操练操练双音啦,做几个记谱测试啦。维奥莱特用的词儿是“叽叽喳喳”,好比说,“亲爱的,我今天的活还没干完呢。你能不能忍着点儿,把你那套叽叽喳喳的玩意留到茶点时间之后再鼓捣?” c:18

她并不介意每天早晨整理床铺——她向来如此——可她讨厌每天早餐时被人追问到底有没有整理过。 c:51

她很清楚,人跟人会吵架,甚至会闹得天翻地覆,然后又会和好如初。可是她不晓得该怎么开始——她就是没有那个技巧,不懂该怎么消解误会,而且她向来不太相信,伤人的话一旦出口,还能再收回去,或者忘得精光。最好还是把事情处理得简单点。于是她只能怪自己不好,每每此时,她便觉得自己活像是报上的某个卡通人物,两只耳朵嘶嘶地往外淌水。 c:60

近来她也把自己困进了某种“候见室”,焦躁不安地等着她的人生次第展开。 c:42

弗洛伦斯打心眼里认为,苏联纵然有千般错处——毫无疑问,与其说那是用心险恶的步步为营,倒不如讲它笨头笨脑,效率低下,处处设防——然而究其根本,在世界范围内,它是一股创造福祉的势力。它曾经,而且向来都谋求解放被压迫者,勇于反抗法西斯主义和贪婪的资本主义的蹂躏。拿它与纳粹德国相提并论,真叫她恶心。 c:44

她发觉,自己和母亲在肢体上是何等疏远。即便在弗洛伦斯小时候,她也从来没吻过她,没抱过她。维奥莱特几乎从来没碰过自己的女儿。 c:43

瘦高个的男人总有点叫人着迷的地方,他们的骨头和喉结如此一目了然地在皮肤底下抽搐,还有长得像鸟一般的面孔,俯下身子、如同饿鸟扑食般的姿势。 c:48

他们明白,这个日子属于盛夏的最后时光——已是九月初,树叶也好,青草也好,尽管仍然绿得一点儿都不含糊,却多少有点强弩之末的味道了。 c:43

她倚着一只手的肘部撑起来,好仔细打量他的脸,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对他们来说,盯着另一个成人的眼睛,全无尴尬、随心所欲地连看一分钟,还是一种教人眩晕的全新体验。他想,这会儿他们该是离做爱最近了吧 c:53

一个月前,他们相互吐露爱意,那一刻既让人激动不已,也在后来的某个晚上,弄得她辗转难眠,心里隐隐担忧着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是不是放走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不是把某种其实不属于她的东西给出去了。可是这事儿太有意思了,太新鲜了,太讨人喜欢了,太让人心醉神驰了,根本无法抵挡,爱上一个人,再把这话说出来,真是一种解放啊,她只能让自己越陷越深。 c:74

难道非要过了这么久,她才能发觉自己缺少某种别人都有的简单的思维技巧吗?这玩意是那么稀松平常,以至于别人压根儿就不提,无非是与凡人俗事亲近热络,与自己的需求和欲望息息相通罢了。这些年来,她既封闭在自我中独处,又匪夷所思地隔绝于自我之外,从来都既不想、也不敢回头看一眼。就在那间有石砌的地面、有沉重而低矮的房梁,还响着回声的大厅里,就在她和爱德华邂逅的头几秒,在他们四目相接的一瞬间,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存在。 c:78

她是个幽灵一样的人,一个憔悴而温和的精灵,乱糟糟的棕色头发,终日在屋子里游来荡去,恍恍惚惚地从他们的童年里穿行而过,有时候她也挺乐意说话,甚至算得上和蔼可亲,其余的时候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一门心思沉溺在自己的爱好和“事业”里。 c:46

只有对这场梦幻讳莫如深,它才不会破灭。他们就在这梦幻里长大成人,麻木地栖居在种种怪诞的现象里,因为谁也没定义过这些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c:77

虽说他听着这句诽谤的时候满怀敌意、沉默不语,却也觉得卸下了一个负担。毫无疑问,这是真的,他总不能跟真相打架吧。随即,他就开始说服自己,这事儿他向来都知道。 c:41

有那么一种自信的旅客,喜欢赶在火车停稳之前打开车厢门,好一个箭步蹿到月台上。或许,他是想在火车开到终点之前就离开它,藉此宣告自己独立了——他不再是一堆被动的货物了。 c:26

如今,一次简单的命名就让悖论迎刃而解,几个字眼的威力就让原本看不见的东西昭然现世。脑部——受损。这条术语溶解了亲情,用一条人人都能理解的公共准则冷冷地衡量了他的母亲。刹那间,不仅仅在爱德华和他母亲之间,而且在他自己和周遭的环境之间,一道鸿沟赫然拉开,他觉得他的自我,那深埋于心的、他之前从未在意的内核,突然长出了坚硬的边边角角,横空出世了,那是一枚熠熠闪光的针尖,他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c:106

这些私密方案将他隐藏自己的感觉进一步精炼提纯,敏感、渴望与棱角坚硬的自我意识,彼此紧紧联结在一起。 c:67

他对妹妹和父母和和气气,同时继续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特维尔荒原的农舍。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离开了。 c:60

第三章

直到走进卧室,她才一头扎进了某种局促不安、虚无缥缈的境地,如同深水中一袭老式潜水服,将她困在其中。她的思想似乎不属于自己了——仿佛通过管子传到她身上的,不是氧气,而是思想。 c:98

毋庸置疑,任何一方的渴望都不能以牺牲另一方为代价。问题的关键是爱,还要让对方自由。 c:160

乖乖地,她的身子僵住了,他话音里透出的焦虑把她给吓住了,随即不假思索地认定,这是她的错。归根结底,这是她的礼服,她的拉链。 c:41

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他的耳垂,轻轻地让他的脑袋往她这边凑,低声说:“其实,我有一点儿害怕。” 这话并不精确,可是,即便她搜肠刮肚,还是无法描摹五味杂陈的情绪:某种仿佛紧紧收缩的干涩的生理感受;想到或许得按照要求去做什么样的事,她便浑身排斥;想到会让他失望,没准儿会被他揭开真面目,发现是个骗子,她又不胜羞怯。 c:70

可他那双温柔的棕色眼睛还是让她猛地一惊。如此善解人意的聪慧和宽容啊。也许,只要她深深地望着这双眼睛,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就能满足他的要求了。她就能完全信任他了。可这只是个幻想。 c:36

那感觉是全然陌生的——介于某种痛与某种痒之间,不过更光滑,更温暖,不知怎么的,也更空虚,那是一种教人愉悦的疼痛的空虚,源自一个毛囊,它先是和着节拍,给搅成一团,再发射出同心波,在她身上蔓延开,进而往体内愈钻愈深。 c:69

爱德华发觉打架有一种激动人心的不可预知性,还发现有一个既冲动又决断的自我,从除此之外的那个沉静的自我中逃之夭夭。 c:44

怒火猛然升起,一路盘旋着化作某种狂喜 c:35

到底是什么玩意挡了道?是他们的性情与经历,是他们的无知与恐惧、羞怯、洁癖,是因为过去从未得到过这份权利,抑或缺乏经验,没有那份轻松自如的心态,再有就是宗教禁忌的袅袅余音,他们的英伦做派和阶级地位,外加历史本身也在作祟。此外再没什么更多的花样了。 c:73

天色已晚,她父亲一边在昏暗狭小的船舱里走来走去,一边脱衣服,就像爱德华现在这样。她记得衣服的窸窸窣窣,记得解开一条皮带、碰响一串钥匙或者一堆零钱的丁丁当当。她别无选择,只能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一段她喜欢的曲调。或者不管什么曲调都行 c:42

弗洛伦斯从来没想到,做爱的头几步会像哑剧一样,在如此剑拔弩张、草木皆兵的沉默中次第上演。话说回来,除了那显而易见的三个字,她自己又能说出什么听起来既不做作、又不愚蠢的话呢?何况,既然他一言不发,那么她就觉得这必是约定俗成的。 c:40

她分成两个自己——一个恼羞成怒地将枕头往下挥舞,另一个旁观,并为此深深自责。让她忍无可忍的是,这一幕他都看在眼里,看到了他犯傻娶来的这个累人的、歇斯底里的女人。此刻他目击现场,而且将永志不忘,为此,她可能会恨他。她非得离开他不可。 c:40

第四章

他的个子比爱德华矮得多,但颇为强壮,为了显摆肌肉发达、铺着一层金色汗毛的胳膊,他喜欢穿上短袖衬衫,哪怕上班也穿。他已经谢了顶,与其说是年龄的写照,不如说那更像是某种昭示权力的宣言——硕大的头颅上,晒成棕褐色的皮肤伸展得既光滑又紧致。那张脸盘也很大,小小的、肥嘟嘟的嘴唇处于静止状态时总会毅然决然地噘着,一只又扁又圆的小鼻子,眼睛分得很开,以至于在某些光线底下他活像是个巨大的胎儿。 c:13

他说他相信,此一时,彼一时,差异比相似更显著。差异表现为,一方是个耸人听闻、荒诞不经的白日梦,始作俑者是个后黑铁时代[插图]的神秘主义者,后来又被中世纪那些轻信的同代人添油加醋;而另一方,则是对于一个可能发生、而我们也有能力防止其发生的骇人事件的理性的恐惧。 c:38

他说他相信,此一时,彼一时,差异比相似更显著。差异表现为,一方是个耸人听闻、荒诞不经的白日梦,始作俑者是个后黑铁时代的神秘主义者,后来又被中世纪那些轻信的同代人添油加醋;而另一方,则是对于一个可能发生、而我们也有能力防止其发生的骇人事件的理性的恐惧。 c:21

她有全神贯注的天分,而他却会陷在某种百无聊赖、情欲萌动的含混状态中,打发掉整整一天。 c:65

在他看来,最好是把古典乐放低音量、权当背景,让这些彼此间并无显著差别的啜泣声、刮擦声和号角声如溪水般流过,这些声响通常象征着严肃与成熟,象征着对往昔的尊重,但它们没有一丁点趣味性和兴奋点。 c:42

他发觉恋爱不是一种稳定的状态,却是一种由清新而澎湃的浪潮构成的东西,他现在就身陷其中。 c:94

他亲亲她,告诉她,在整个西方文明社会里,她是最最古板的人。“可是你爱我,”她说。“所以我爱你。” c:65

她知道他的作息时间,就搭了一列早班车,再从汉雷走到斯托纳山谷,手里攥着一张“一英寸比一英里”的地图和几只装在帆布包里的橘子。她已经守了半个小时,看他画远处的边界线。她在远远地爱他,他们亲吻时,她这样说。 c:39

既然已无可逃遁,那么,不管是她与他母亲的相见,还是那间农舍,都显得不再重要了。欧椴树投下的影子是如此浓重,在明丽的日光下,看起来黑中发蓝,荒原上长满了新鲜的野草闲花。他趁机炫耀了一把,对这些花花草草的俗名如数家珍 c:28

为了她灵光一闪而创造的惊喜,他们沉浸在纯净的兴奋中,看起来,他们的人生既幸福又自由,整个周末就铺展在他们眼前。 c:45

这是一次怎样的羞辱啊,当她满怀厌恶地大喊大叫,拿起枕头大惊小怪的时候,她对他是何等轻蔑啊,至于她一言不发地从房间里跑出去,撇下他,带着那教人作呕的斑斑点点的耻辱,承担着所有失败的重负,这样做,岂不是将解剖刀又狠狠地转了一圈吗?她反正已经尽其所能,将事情搞得雪上加霜、难以挽回了。她看不起他,她想惩罚他,想扔下他,让他一个人反刍自己的过失,却不许他琢磨她那边的责任。 c:30

他应该接受这个事实,她不喜欢接吻,不喜欢抚摸,她不喜欢肌肤相亲,她对他没兴趣。她不解风情,一点儿欲望都没有。她永远都无法体会他的感受。爱德华以下的几步推理,草率得致命:这一切她都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欺骗了他。她想找个丈夫是为了赢得别人的尊重,或是为了取悦父母,再不就是为了随大流。也可能她以为这是个绝妙的游戏。她不爱他,她无法投入男女之情,而且她知道这一点,故意瞒着他。她撒谎。 c:52

第五章

这事儿就横在他们俩之间,实在得像一个地理属性,一座山脉,一处海角。无以名状,无从逃避。 c:73

如果是这样,那该多可怕呀,然而,那又是多么令人宽慰啊。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相互同情了,就能因为他们各自所遭受的苦难而相亲相爱了。她确实挺同情他的,可她也有点儿受骗上当的感觉。既然他的状态不大对劲,那他干吗不悄悄地告诉她呢 c:26

当小宝宝安安心心地偎依在母亲臂弯里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形吧,尽管,维奥莱特忙于写文章、想问题,把一双胳膊折腾得瘦筋筋、紧绷绷的,弗洛伦斯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也能偎依在她的臂弯里。 c:22

可是后来出了一件没有声张的丑事,她就卷了铺盖。 c:15

她不在“爱情”里头,也不在“爱情”外头——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只想孤身一人,在暮色中靠着她的大树。 c:130

上帝啊,刹那间,她的怒火蹿得有多高啊,而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满怀愧疚呢。平时她向来都喜欢把他往好处想,现在她可顾不得了。 c:28

她一边闭上双眼,一边说:“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日后她会因为自己在这个回合里扮演的角色而倍受折磨,但此刻,她还是加上了一句:“真叫人作呕。 c:23

如果随后的那段沉默能再长几秒钟就好了,这样她的内疚就来得及挣脱她的束缚,她也许就能补上几句不那么恶意的话了。 c:37

那是一种阴郁的期待,希望她能给得更多,既然她做不到,那么她就是个叫人扫兴的家伙,什么事儿都让她给耽误了。无论她越过了哪条边界,总会有一条新的边界冒出来,等着她。她每让一步,他的要求就会更多,于是失望接踵而至。即便在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也总会冒出一个兴师问罪的阴影,他那心愿未了的忧伤,简直藏也藏不住,仿若一座高山,幽然耸现,而他们俩都相信,这连绵不绝的哀愁,是应该由她来负责的。她既想耽于爱情,又想保持自我。可是,一旦要保持自我,她就得不停地说不。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是她自己了。她给打造成几近病态的模样,成了正常生活的敌人。 c:86

她已经明白他们俩的问题在哪里了:他们俩都太讲礼貌了,太拘泥了,太胆怯了,他们踮起脚尖,窃窃私语,拖拖拉拉,唯唯诺诺,在对方身边兜圈子。他们简直谈不上互相了解,而且根本做不到,因为那种友善的近乎沉默的氛围像一条毯子,窒息了他们的差别,既蒙住了他们的双眼,又捆住了他们的手脚。他们本来一直害怕会有不同意见,现在他这么一发火,她倒解脱了。她想伤害他,想惩罚他,好让她跟他划清界限。她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多么陌生的冲动啊,渴望在摧毁中获得快感,她根本抗拒不了。她的心怦怦直跳,想告诉他她恨他,但凡让她先开口,她就打算把那些平生从未说出口的、既残忍又漂亮的词儿讲出来了。而此时他又回到了起点,调动起自己所有的尊严,申斥她。 c:189

他端出一副就事论事的腔调,说:“我爱过你,可你让我爱得这么艰难。” c:86

“你知道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我从来没怀疑过。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想与你共度人生,而你说你也这样想。这些都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可其实不是——我们陷在一团乱麻里,就像你说的那样。即便有这些爱也没用。我也知道那全都是我的错,而且我们都知道那是为什么。你现在肯定一清二楚啦,呃……” c:48

她一紧张,话就越说越快,可她还是把意思表达得干脆利落。她就像是个溜冰的,脚下的冰面愈来愈薄,为了不沉下去,她就只能加快速度。她在她的句子之间横冲直撞,就好像单凭速度便能言之成理似的,就好像她能推着他也把那些矛盾跨过去似的,就好像,只要她推着他飞快地晃过她的意图所构成的弧线,那么他就抓不住什么可以质疑的东西了。不幸的是,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含含糊糊,所以听起来显得轻轻松松,而实际上,她都快崩溃了。 c:140

我们可以在一起,住在一起,而且,如果你想,真的想,也就是说,无论在什么时候出那样的事,当然会出那样的事啦,我会理解的,不仅如此,我也希望那样,我希望,是因为我想让你既快乐又自由。我不会嫉妒的,只要我知道你爱我就够了。我会一边爱你,一边拉琴,我这辈子就只想要这些。这是真话。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照看你,跟你一起开开心心,跟四重奏一起工作,有朝一日替你演奏一点,一点优美的曲子,就像莫扎特,在威格莫尔音乐厅。 c:49

“我的上帝!弗洛伦斯。我有没有听错?你想让我跟别的女人混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吧?”她平静地说:“如果你不想,就不用去。”“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乐意,我跟谁都行,就是不能跟你。”她没有回答。 c:23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性冷淡,就是这么回事。不折不扣的性冷淡。可你认为你需要一个丈夫,于是我就成了头一个送上门来的大白痴。 c:32

此后,许久许久,她的话,他们当时那迂腐的遣词造句的腔调,时时萦绕在他心头。午夜梦回,这些话会在他耳边响起,要不就是听见某种声响,仿若它们的回音,还能听见话里饱含着的既渴望又懊悔的声调,一想到那一刻,想到他一言不发、怒气冲冲地别过头不理她,想到后来他是如何在海滩上又捱了一个钟头,充分品尝着她带给他的伤害、冤屈和侮辱的“美妙”滋味,想到他无辜而悲剧性地掌握着正义,由此而生的伤感的自恋倒也让他精神一振——想到这些,他就会低低呻吟。 c:40

嫁给他,然后拒绝他,真恐怖,居然想叫他跟别的女人鬼混,没准儿她还想看白戏呢,这是侮辱,难以置信,谁会相信啊,说什么她爱他,他还没怎么见过她的乳房呢,骗他结了这个婚,连怎么接吻都不懂,愚弄他,支使他,她嫁了他接着又拒绝他,这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只能保守这个可耻的秘密,真恐怖…… c:30

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在去年走过的路线。他为什么要跟着她的足迹走 c:12

在那著名的十年即将告终之际,当所有那些新鲜的刺激、自由和时尚,那些层出不穷、乱成一团的风流韵事——他终于顺理成章地精于此道了——压迫着他的人生时,他常常会想起她那个古怪的建议,如今想起来,它似乎再也不是那么荒唐了,而且,毫无疑问,它既不恶心,也不是什么羞辱。一旦将这个建议置于当下的新环境里,它便似乎摆脱了羁绊,远远超越了时代,蕴含着无邪的慷慨,是一种他以前不太理解的自我牺牲行为。 c:113

即便爱德华看过这篇评论,他也不会知道——除了弗洛伦斯,没人知道——当观众席上的灯光亮起,头晕目眩的年轻演奏家们站起身来答谢热烈的掌声时,第一小提琴手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了第三排正中,落到了9C座上。 c:83

既然在他们前面还有一辈子的光阴,那就没必要着急。爱情加上耐心——如果这两样他能同时拥有,那该多好——就一定能让他们俩跨过这个坎儿。 c:107

译后记

“从夏日伊始,我们把轻薄的床垫抬到厚重的橡木桌子上,在宽敞的窗户前做爱,直到此举终显无谓。” c:54

他总是在如此紧凑的篇幅内塞进逻辑关系复杂的突发事件,将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动机送上连锁反应的流水线,最终演化成荒诞的、时空与人性的双重塌方。 c:61

One thing always leads to another(有前因必有后果) c:55

一个严肃作家,如果隔一两年就有作品在各类文学奖上抛头露面,那么他就不应该同时又在排行榜上耀武扬威。 c:11

当别人问起麦克尤恩自己的阅读取向时,他列举的名字往往与他本人的写作风格南辕北辙。索尔·贝娄,菲利普·罗斯,约翰·厄普代克……他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的作品中包含着“宏大的野心和浩瀚的想象力”,而这些,在老麦看来,非但是他本人缺乏的,也是大多数欧洲作家缺乏的。 c:35

,此后的情节,就是踩着起承转合的节奏,以这个要命的“坎儿”为圆心,转着圈子,一路奔赴忧伤结局而去 c:25

真正牵动心弦的是人物在既定的命运前(这种“既定”是作者以宿命意味浓重的笔调刻意营造的)每一点微妙的挣扎——那些挣扎,时过境迁之后,看起来只不过像一组苍白的玩笑。 c:62

“到底是什么玩意挡了道?是他们的性情与经历,是他们的无知与恐惧、羞怯、洁癖,是因为过去从未得到过这份权利,抑或缺乏经验,没有那份轻松自如的心态,再有就是宗教禁忌的袅袅余音,他们的英伦做派和阶级地位,外加历史本身也在作祟。” c:33

两个主人公的身世背景和人生经历,渐渐通过断断续续的回忆,拼接在我们眼前。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爱德华的贫寒、粗率、乡土气,病重的母亲,忧郁的父亲,永远乱糟糟的农舍;弗洛伦斯的富有、精致、脱俗,盛气凌人的母亲,志得意满的父亲,永远奢华高贵的“大别墅”。 c:25

在麦克尤恩笔下,“那著名的十年”是物质浪潮尚未席卷全世界、精神力量仍然居于主导的时代。说得煽情一点,那是最后的纯真年代。那些曾经被这一代人执著的东西——正义也好,和平也好,爱情也好,都随着岁月流逝而趋于幻灭。 c:62

他们认真过,冲动过,他们突破禁忌、追求梦想时亮出的锐利刀锋,有时候转错了方向,伤害了自己。 c:107

在第三章超高难度的性描写中,老麦是如何精到地运用了“将小说写慢”的技巧,而前四章的近乎默片式的场景,是如何积聚起一股巨大的弹性势能,第五章的爆发式争吵,那一大段字字皆不旁落的对话,又是如何凸显大作家惊人的控制力,等等等等。 c:41

“他们(爱德华和弗洛伦斯)被困在一座孤岛上,岛就是一张床的尺寸,托起这座岛的海,却像人生那么浩瀚。” c:220

至于效果究竟怎样,大约也像绵延在切瑟尔海滩上的那条长长的砂石道,总要麻烦读者自己踩上去,一路走到底,脚下的感觉才是真切的。 c: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