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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勇士

汤婷婷 - 精品小说榜-情感小说

她听着妈妈讲的东方故事长大,故事中的女剑客穿林越莽,上阵杀敌。她听着家族遥远的传说,姑姑因为追寻爱情被全村人殴打奚落,任由梦想萌生凋零。她看着姨妈月兰跨越太平洋寻亲,却被跻身美国上流社会的丈夫拒之门外;妈妈英兰染黑白发,日日操劳不停,想要一大家人守在一起的热闹时光。异乡的生活是如此光怪陆离,奇诡辛酸,她们的魂儿散落得满世界都是,但是,沿着来时的路走,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当你意识到女人也能成为勇士,手中便握有力量。短篇小说集《女勇士》是知名华裔女作家汤婷婷代表作,由《无名女人》《白虎》等五则小说构成,展示了一个生活在异乡的华人女孩的所思所想。

无名女人

华裔美国人们,请问,你们在试图搞明白自己身上哪些是来自中国的东西时,是否能够分辨哪些属于中国文化,哪些又是你独特的儿时经历,哪些是贫困愚昧留下的烙痕,哪些是你一家的个别问题,哪些又是小时候妈妈给你讲的故事留下的印记?什么是中国传统,什么又是电影中的虚构呢? c:74

怎么会养出一个放荡的姑姑呢?在饥荒年月,生为女人,生个女儿,就已是十足的浪费。我姑姑不可能是那种不顾一切追求男欢女爱的孤独的多情种。旧中国的女人没得选择。是某个男人命令她与他睡,成为他见不得人的罪孽。我很想知道,那男人跟别人一起抄她家的时候,有没有蒙着面罩? c:44

她乖乖服从,她早已习惯逆来顺受。 c:37

虽说连面都没见,她却温顺地站在一只漂亮英武的大公鸡旁边——那公鸡是她未婚夫的替身——与它拜堂成亲,并且发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c:19

而另一个男人,说到底和她的丈夫也没有多少区别。两个男人都发号施令,而她则俯首听命。 c:25

可中国的家庭不同,他们对犯错的人不理不睬,不用正眼瞧他们,却又揪住不放,让他们吃残羹冷炙。 c:59

汉语把结婚称作“娶媳妇”。她丈夫的父母本可以把她卖掉,押给别人,或者乱石砸死。但他们却打发她回娘家,没有人告诉我,这种奇怪的做法是为了羞辱女方家人。也许他们把她赶出家门,为的是引开报复者。 c:18

他们指望她一个人因循传统,而她的哥哥们则在野蛮人中间摸索闯荡,不会被人评头论足。那些扎根乡土、深固难徙的女人要顶住潮流,守护过去 c:38

的姑姑,我的前辈,陷在凝滞的生活中,任由梦想萌生、凋落。几个月、几年之后,梦想竟生根发芽。出于对形形色色的戒律的恐惧,她的欲望变得微妙、柔韧而坚强 c:22

在海边的村子里,女人爱打扮,就会落下不守妇道的名声。已婚女人都留齐耳短发,或者把头发梳到脑后,盘成紧巴巴的发髻。 c:25

我希望姑姑爱的男人会欣赏她光洁的额头 c:13

除了拔汗毛、剜雀斑,要是在长相上花更多心思,就会招来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c:11

女人们看上去像巨大的海螺——她们身上背着婴儿,或成捆的木柴,或浣洗的衣服,就像螺蛳背上的壳。中国人不喜欢弯腰弓背的人,仙女和勇士都身姿挺拔。可当干活的女人卸掉背上的负担舒展腰身时,也一定会呈现出极为优美的身姿。 c:48

我一直努力想把自己塑造成美国女性,身姿挺拔地走路(膝盖挺直,脚尖朝前,而不是像有些女人那样内八字),轻言细语地说话。 c:32

如果我把自己变成美国式的漂亮妞,好让班里的五六个华人男生迷上我,那其他所有男生——白人,黑人,日本人——也都会爱上我。这样看来,女生之间的情谊更有尊严,更体面,也有意义得多。 c:16

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会断送未来,报应会落在后代的头上。而她竟敢有私人生活,隐瞒众人,不与他们为伍,为此他们要惩罚她。 c:31

通奸在好年月里也许只算过错,可当村里人都饥肠辘辘时,通奸便是犯罪。 c:44

圆圆的月饼,圆圆的月洞门,大圆套小圆嵌在一起的圆桌,圆圆的窗户和饭碗,这些如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已经失去法力,无法像从前那样告诫人们牢记家庭的法则——一个家庭必须圆满完整,传宗接代,赡养老人,供奉祖先,祖先反过来也会保佑家人。 c:38

她记起老辈女人要到猪圈里生孩子,为的是哄骗专司阵痛的妒嫉的神灵——这些神灵是不会夺走小猪崽的。 c:15

去猪圈生产,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尽责;她要保护这孩子,就像保护他的父亲。孩子会关照她的灵魂,去她的坟头上供。可坟上不会标出她的名字,宗祠中也不会有她的牌位,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小的孩子怎样才能找到她的坟呢?没有人会在宗祠中摆她的牌位。她已经将这孩子带入一片荒原。 c:15

但这缄默还另有含义:他们想让我参与对她的惩罚,而我也照办了。 c:41

真正的伤害不是村里人突袭抄家,而是自家人故意遗忘。 c:69

中国人总是惧怕淹死的人,哭哭啼啼的溺死鬼耷拉着湿淋淋的头发,皮肤泡得肿胀,一声不响地坐在水边,等着拉人下水,好做他的替身。 c:17

白虎

我们中国女孩听大人讲故事,知道要是长大了只是做人家的妻子或佣人,人生便是失败。我们可以成为巾帼英雄,成为侠女剑客。 c:41

这不过是一则较为驯顺、较为现代的故事,只是粗略的介绍。几年间,妈妈还讲了别的故事,故事中的女剑客穿林越莽,出入皇宫。夜复一夜,妈妈给我们讲故事,直到我们酣然入梦。我不知道故事何时结束,梦境何时开始。睡梦中,妈妈的声音便是侠女的声音。 c:13

她说过,我长大了会做妻子,做佣人,可她却教给我《木兰辞》,那位女勇士的歌。长大后,我必须得成为女勇士。 c:73

“还没呢。”现实生活中我会这样说。中国人老说谎,这让我很恼火。“我要饿死了,你们有饼干吗?我喜欢吃巧克力饼干。” c:27

任何一种动物都有潜藏与搏击之术,而所有这些招数,武士都用得上。 c:15

老人曾教过我,春天开红花或结红色果实的树,秋天叶子变红的树,里面都储存着火焰。 c:15

明白兔子是为我牺牲了自己,它将自己的肉送给了我。 c:13

在我眼前,几个世纪转瞬流逝,因为我突然间领悟到时间的真谛,它如北极星般旋转不止,又固定不移。 c:23

只要饿的时间一长,比如在饥荒年月,或是在战场上,我就会在凡人身上看到灿灿金光。我会看到他们翩翩起舞。只要饿到一定程度,连杀戮殒命都会在我眼中幻化为一种舞蹈。 c:24

在矿坑中,我可以看到岩层,那是龙的血脉和肌肉;可以看到矿石,那是龙的牙齿与骨骼。我还可以触摸老妪佩戴的宝石,那是龙的骨髓。我曾在泥土中耕作,那是龙的肌肤;我收割的五谷和攀爬的树木,都是龙的须发。我在雷鸣中听到龙吟,在风中感受龙的呼吸,在云间看到龙的气息。龙的舌头是闪电,闪电向世界发出的红光绚丽而祥瑞——在血中,在罂粟花中,在玫瑰花中,在红宝石中,在鸟雀的红色羽毛上,在红鲤身上,在樱桃树中,在牡丹花中,在龟和野鸭的红眼圈上。春回大地时,巨龙从沉睡中苏醒,我看到它在江河之中翻腾。 c:29

我修炼自己的心胸,使之如宇宙般博大宽广,好容下各种各样的悖论。 c:22

比武本是一门从容优美的古老艺术,却被战争给糟蹋了。 c:17

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动物要是为屠宰而饲养,我就可以不再爱它们。可要是有人说,“这一只是宠物”,我的心就立即敞开,爱也重新涌出。 c:35

想到那些将要丧命的人,我的心在流血;想到那些尚未出生的人,我的心在流血。 c:20

我们要把仇恨刺在你的背上 c:17

然而历代的亡国之君大概都没有坐对方向,不然他们就会看到我们的苦难,不会坐视我们忍饥挨饿,那样我们也不会怨声载道。农民们会推举真正熟知土地的农民或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的乞丐做皇帝。 c:35

旧时,一个女人要是胆敢假扮男人从军或参加科举考试,哪怕她英勇无敌,或金榜题名,都是要被处死的。 c:41

竟是用自己两个儿子的血铸剑的那位皇子。 c:12

我们找到皇帝,砍掉他的脑袋,清理朝廷,推举一位农民称帝,他将建立新的秩序。 c:18

女娃好比米中蛆’,‘宁养呆鹅,不养女仔’嘛。”这正是我最痛恨的俗话。 c:38

女人们茫然地眨眼觑着我,好似一群为使其肉质细嫩而养在黑暗中的野鸡。随侍的佣人早已丢下她们跑了,而她们裹着小脚逃不掉。 c:18

我在美国的生活却令人失望。 c:24

据说在中国,人们可有办法对付白吃饭还爱乱发脾气的小姑娘了。考了全优又不能当饭吃。 c:16

每当听到父母或同村来的移民说“养闺女就像养八哥”, c:21

养女儿都是白费心,宁养呆鹅,不养女仔’ c:15

,我刻苦学习,准备改变世界,却没有变成男孩。我真希望自己能变成男儿身,那样父母就会杀猪宰鸡欢迎我回家。弟弟从越南战场活着回来时,父母就是那样欢迎他的。 c:41

中文里有个词,是女子自称“我”时用的,叫作“奴家”。竟让女人借自己之口贬低自己。 c:31

那样的话,我一生下孩子就下地干活,必须那样。 c:13

没有人会为了养活我放弃自己的追求。可转念一想又不免心酸:没人养活我,没有人因为爱我而愿意养活我。我自怜自伤,羡慕那些有人疼、有人养的女人。好在我没有成为别人的累赘,倒也聊可自慰。即使现在,一些观念仍像双层的裹脚布,束缚着我的手脚。 c:34

我要除掉的不只是愚蠢的种族主义者,还有那些找借口夺走我家人饭碗的恶霸。我的工作就是我的土地。 c:55

我们的叔叔伯伯们被逼着跪在玻璃碴上受审,承认自己是地主,最后都被杀了,而那个拇指被扭断的婶婶投河自尽了 c:20

真让人想不通,我们家的人竟然不是被捍卫的穷人,他们不是地主恶霸,却像故事中的地主恶霸那样被人杀了。而引诱我们上钩的,竟然是鸽子,是鸟儿,这也令我想不明白。 c:29

记录本身也是复仇,不是砍头挖心,而是用文字复仇。而我有洋洋千言——种种羞辱,诸如“中国佬”,诸如“黄皮鬼”,我的背上早已容不下。 c:81

巫医

打开那筒,一股中国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一只千年蝙蝠从一座山洞中没头没脑地撞出来,洞中的蝙蝠灰白如尘,那是一股来自久远的气息,来自遥远的记忆中。 c:22

中国人照相的时候不笑。他们的眼睛在发号施令——对异国他乡的亲戚是“赶紧寄钱”,对后代则永远是“给照片供上食物”。 c:34

女人们都梦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哪怕是房间的一小块儿,除了自己,不会有人弄乱——但能实现这梦想的并不多。 c:42

革命终结了娼妓行业,办法就是给女人她们需要的东西:一份工作,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c:27

勤奋的汗水不是拿来炫耀的,显得天资聪颖才更潇洒。 c:34

可妈妈是现代女性,她只会在家里悄悄念咒招魂。“中国的老太太有很多愚蠢的迷信,”她说,“我知道你们会回来的,用不着我去街上出洋相。” c:11

她也没改名字:英兰。有职业的女性只要自己愿意,就有权保留做姑娘时的名字。即便移居美国,妈妈仍用英兰这个名字,既没在原名上加个洋名,也没另取一个以应付必要的场合。 c:25

六乃宇宙常数。东、西、南、北四方,加上天地,乃为六合。凤有十二声,六低六高。天地间有风、寒、暑、湿、燥、火,谓之六气。人有六识、六德、六行,字有六书,家有六畜,儒家有六艺,佛家有六道轮回。两千多年前,六国联合灭秦。当然,易经中卦有六爻。中国又称为大陆,陆乃是六字的大写。 c:13

在中国,我都不用自己动手挂衣服。我真不该出国啊,可是没有我,你爸养活不了你。我才是身强力壮的那个。” c:22

在中国,人不会这么拼命。在中国,时间过得慢。这里什么都匆匆忙忙,我们得趁着还没老,还干得动,赶紧挣钱,好养活嗷嗷待哺的孩子。 c:30

我们现在属于整个地球啦,妈。要是我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就属于整个地球,你明白吗?我们往哪儿一站,哪儿就属于我们,到哪儿都一样。 c:36

母亲将蜘蛛的腿刻进我冰冷的骨头。她撬开我的头骨,撬开我的拳头,将对时代的责任,对横亘中美间的海洋的责任,统统塞进我的头脑和手中。 c:29

西宫外

她试着用各种说法夸奖他们,而他们从来不会说:“哦,哪里,您太客气了。我根本不会。我很笨。我很丑。”这些孩子很能干,连下人干的活儿也干得了,可就是不谦虚。 c:26

让人老的并不是浑身酸痛,而是镜子,是镜中的满头华发与满面皱纹。年轻人也会浑身酸痛的。 c:19

她丈夫看起来像车外面经过的外国鬼,而她自己也一定像是中国鬼。他们确实来到了阴曹地府,都变成鬼了。 c:19

我好像变成另一个人。我的新生活那么完满,把我整个儿裹进去,而你们好像成了我很久以前读过的书里的人物。” c:42

是她催着妹妹坐喷气式飞机从大洋彼岸匆匆赶来,然后又沿着太平洋海岸奔波来去,在洛杉矶城中东奔西走。月兰找不到家,她的魂儿(英兰称它为“神儿”)散落得满世界都是。 c:27

月兰接下来的古怪举动是,她拼命不让任何人离开家。她揪住他们不放,扯住他们的衣服,求他们不要走。英兰的丈夫和孩子们只得偷偷溜出去。“别让他们走,”月兰哀求着,“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c:14

疯子和正常人的区别在于,正常人讲故事的时候是会变花样的,而疯子讲的故事总是千篇一律,重复来重复去。 c:21

“哦,你知道,我们这里的人都相互理解。我们说一样的语言,完全一样。她们懂得我,我也懂得她们。 c:15

胡笳怨曲

实际上弟弟并没有告诉我去洛杉矶的事,是一个妹妹把他的话转述给我听的。他可能比我讲得更好,因为他直陈其事,无须煞费苦心、绕来绕去地构思情节。听者可以将他的故事收在心里,占不了多大地儿。 c:14

别的中国孩子也不说话,于是我明白了,我们沉默,是因为我们是华人。 c:72

并不是所有在美国学校沉默的孩子都在中文学校找到了声音。 c:12

轮到我了,我发出的声音和妹妹一样,如同瘸腿的野兽拖着断腿在奔跑,你能听到我声音中有碎骨头片,还有断骨间咔嚓相碰相磨的声音。 c:16

为了成为美国式淑女,我们这些华裔女孩便柔声细语,而且明显比美国人更细声细气。 c:17

有时候我讨厌洋鬼子让我们不能说实话,有时候我讨厌华人那样鬼鬼祟祟。 c:13

华人怎么可能保留传统呢?他们甚至都不让你留意到,偷偷摸摸地搞个仪式,再趁孩子没发现有何异样时,匆忙收拾好桌子。你要是问,大人就会发火,或闪烁其词,或叫你闭嘴。 c:24

我不明白,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把文化传承了五千年不断的。也许他们并没有传承,也许一直以来大家都是在创造自己的文化。要是靠别人告诉我们该怎么做的话,我们就不会有宗教,不会有孩子,不会有月经(性,当然是不能说的),不会有死亡。 c:43

没人告诉我们革命(解放)反对奴役女孩,反对杀害女婴(如果生男孩,则会全村欢宴庆祝)。女孩们不用宁可死也不嫁人。但愿他们也会在女孩的生日张灯结彩。 c:26

媳妇不听话,丈夫可以杀掉她。孔夫子这么说的。”孔夫子,明事理的男人。 c:32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棍子嫁根杵,死心塌地跟他走。 c:11

我闭上嘴,但觉得喉咙中有什么活物在撕咬,一口接一口,从里往外撕扯。 c:23

“那是因为大家都那么说啊。中国人就是这么说话。我们爱说反话。” c:29

也许他也是我臆想出来的,我原先看到的根本不是中国人眼中的景象,而是孩子眼中的景象,那种景象无须我挣扎,早晚会自动消失的。 c:24

我一直想厘清:究竟哪些是我的童年、我的想象、我的家庭、我们镇的事,哪些只是电影场景,哪些只是人生的经历。 c:49